父亲,一个中国远征军老兵(下)
王立刚
抗战胜利后，父亲拿着孙立人军长的亲笔信，去了西北师范学院历史系读书。那时，国民政府对于抗日战争期间从军的青年学生，实行优待政策。青年从军学生一律不光保留学籍，而且还对从军学生退伍时做出了免试升学、减少学期、优先录取等优待办法。那时，中国正经历了十年内战、八年抗战炮火洗礼，千疮百孔，国民经济已到了崩溃边缘，全国人民渴望迅速医治战争创伤，和平建国。可蒋介石一意孤行，不顾全国人民的强烈反对，悍然发动了全面内战。为应付庞大的军费开支，国民党反动政府加紧搜刮民财，一时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物价飞涨，经济一片萧条，全国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时，“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学生运动风起云涌。身为西北师范学院学生会主席的父亲，积极投身到这场反对国民党黑暗统治的洪流中去。为了反对街头宪兵无故殴打西北师范学院的学生，父亲曾率领西北师范学院的学生们，越过兰州铁桥，冲进国民党宪兵团的团部，缴了宪兵们的枪。此时，和平老人张治中任西北行辕主任，不愿事态继续扩大，将殴打学生的宪兵绳之以法，方才平息了事态。后来，父亲成为兰州地下党的外围成员，经常为地下党传递情报，来自四川的同学刘宗尧成为了他的直接领导。后来，刘宗尧突然失踪，去向不明，从此父亲就和地下党失去了联系。兰州解放后，从缴获的保密局档案中发现，父亲列在国民党暗杀黑名单的第十七名。
大学毕业后，父亲先后在长安县一中、眉县中学、乾县中学任教，兢兢业业工作。由于父亲长年四处奔波，不幸患上了肺结核病。那时候肺结核病如同今天的癌症，被认为是不治之症，再加上有参加中国远征军那段说不清的历史问题，被乾县文教局勒令退职。在回礼泉尖张村务农期间，父亲自学医学，奇迹般治好了自己的肺结核病。在农村的二十七年里，父亲经受了无数次政治运动冲击，遭受了无数次非人格侮辱性批斗，可他一向性格乐观，以难以让人想象的顽强意志，熬过了一次又一次政治清算批斗。“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强迫他交代自己的历史问题。他说参加中国远征军打日本人，这也有错吗？愚昧无知的红卫兵们听后恼羞成怒，便用皮鞭抽打他，斥责他竟敢说国民党抗日，为反动派歌功颂德。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忍常人无法忍受之屈辱，能吃常人无法所吃之苦，一个胸怀宽广的男子汉。
“四人帮”粉碎后，根据胡耀邦总书记的批示，一九八四年七月，父亲的工作问题终于得到解决，重返乾县一中任教。然而，由于受到种种历史条件的制约，关于 父亲参加中国远征军的历史问题，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每当父亲说起那段参加中国远征军的经历时，心情异常激动，他经常翻看着那些发黄的珍贵照片老泪纵横，痴痴发呆。他回忆道：“当年新一军从缅甸返回云南时，受到了各界群众的热烈欢迎。在踏进祖国土地的时候，他忍不住哭了。许多同学朋友，永远长眠在缅北的土地上。新一军返回祖国时，缅甸有关方面送给新一军两头大象，这两头大象最后也被带回了祖国。以后在南京，升任新军训练司令的孙立人将军，举办盛大宴会，热情款待当年的老部下——新一军将士。”每说到这，眼泪便从父亲的眼眶汩汩而出。
父亲在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五日去世前，手里还紧紧握着孙立人率军过野人山，冒着枪林弹雨，指挥军队强渡伊洛瓦底江的照片。我明白父亲的心思，他想要世人对他参加中国远征军的那段历史，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含恨离世。
胡锦涛总书记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大会上讲话指出：“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分别担负着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的作战任务，形成了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略态势。以国民党军队为主体的正面战场，组织了一系列大仗，特别是全国抗战初期的淞沪、忻口、徐州、武汉等战役，给日军以沉重打击。”胡总书记的讲话无疑肯定了中国远征军与其他抗日军队一样，为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云南省腾冲县政府准备投资八千万元，在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动工兴建中国远征军抗战纪念公园，并且把三十万中国远征军将士的名字镌刻在纪念塔下，以纪念他们在中缅印抗战中建立的不朽功勋。父亲和为国捐躯的战友们现在终于可以在九泉下瞑目了,祖国和人民永远铭记那些为祖国独立自强做出巨大贡献的中国远征军将士们。安息吧，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