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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 妮 (中篇小说) 】/ 吕 凯

冈 妮 (中篇小说) 

吕 凯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情节与现实撞车,切勿对号入座。

1

       村子西边有条很深的荒沟,沟底下有时断时淌的小河。在平常干旱的日子里,河里只有一点点水,自北向南流淌着。 

       河沟两岸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坡坡坎坎上,长满了野酸枣树,野杏树,还有山桃树。这些野果树和杂草混在一起,平时分辨不出来,只有到了花开季节,这些杏树、桃树就会开出粉红的或者雪白的花朵,一丛丛静悄悄的开着,把沟坡两岸妆扮得一片明亮。

       沟底浅浅的河面上,有石头垒起来的一道“桥” ,走过去,就是去那边沟岸的土路。土路七拐八拐,叫雨水冲刷得深浅不平。上了沟坡的人,都会习惯性地坐在路旁的荒草地上,长长的喘着气,或掏出印着蓝格子花纹的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再回过头去,望一眼那道深深的、雾濛濛的河沟,忽然间,心里会涌上一层浓浓的酸苦 …… 

每当这个时候,行路的乡下人,一定会将目光投向紧挨河沟的北方,那里就是自家的家园。他们忘不了,在那一片灰塌塌的、高高低低的树木下,掩藏在低矮的土窑洞里的人们,都过着怎样苦焦的日子!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堆积着猪粪牛粪,堆积着树枝柴草。那些猪的哼哼声,狗的狂吠声,还有一些公鸡的打鸣声 ,就从村子的树梢上传出来 。当到了饭时,村舍间便升起一缕缕灰黄的炊烟,散发出煵炒葱花的味道,这一刻,人们的味觉尤其敏感,饥饿突然把空荡荡的肠胃搅得异常难受 …… 

       这是正午时分。靠近河沟岸边,有一家没有围墙的人家的皂角树上 ,几只白脖项喜鹊在“嘎嘎”叫着。皂角树下的土窑洞里,则传出一声声女人痛苦的哭喊声 :

      “妈哎——!我不活了 ——!”

       土窑的门帘不时被掀开,几个上了年岁的女人们,忙碌着进进出出。

       “你说,这春生咋不管呀?人生人吓死人!”六婶生气地埋怨着。

“喔是猪变的,不通人性 !六婶、二嫂,咱就当他死了!冈妮跟娃要紧!”婆子气哄哄地说,并急忙把一盆热水端进窑里 。

      土窑里又传出一阵撕心的呼喊,树上的喜鹊也叫得更加响亮。在混合着喜鹊“嘎嘎”的鸣叫声,以及女人的哭喊声,土窑里传出一阵嘤嘤的、像猫叫的婴儿的啼哭声……随后,就听到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老天爷!是个男娃!”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六婶、二嫂,今儿多亏你俩了 !”冈妮婆子道着谢,撩起袖口擦了擦眼角,哭出了声:“按理,生了个儿子,天大的喜事么 ,我高兴才对 !可春生喔驴日马踏的,节骨眼上,跑得不见人影影了!你俩说说!我的命不好,咋就生了这么个货呀!”

       “唉!照顾月婆子跟小人要紧!”六婶说罢,看了一眼睡在土炕上的冈妮,丢个眼色给冈妮婆子,俩人就回去了。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没有了女人生产时疼痛的哭喊,听不到女人们的说话声,就连皂角树上“嘎嘎”叫着的喜鹊也飞得无影无踪。

      冈妮脸色腊黄,睡在土炕上,她的孩子也睡在她身边。这孩子乖,睡得很老实。婆子端了碗鸡蛋汤,掀开门帘进了屋,又回过身小心地闭上门,脸上愁愁的。冈妮说:“妈,你先放下,凉会儿再吃。”婆子就把碗放在炕头上。再揭起包月子娃的小被子,定定的看了看,脸上有了喜色。  

       “妮儿 ,看你娃乖不?”

       “妈,娃乖着呢!……你儿不承认么!”

      “喔是猪脑子,你不计较了,有妈呢,他不会把你咋的 !” 

      冈妮就坐起来,认真地说: 

      “妈,你老糊涂的!我自进门一年多了,春生对我啥态度,你不是不知道的。汹了一年多了,就像我是他前世的冤家对头!…… 当初为啥要跟他,你也是知道的,就为了咱在一个村。我妈殁的早,我要照顾我弟我妹,还有我爸。你往世上看,结婚时,人家女子都要住瓦房,你家没有房,只有上边这两只土窑,烟薰火燎,烟絮子吊串串,蜘蛛网扫都扫不净,我没嫌过,牙一咬 : 不图啥条件,离娘家近,方便些,就过了门。谁知进了门要吃的没吃的,要使的没使的 …… 也是政策变了,眼看着年轻人一个一个都往外跑,在外边吃的好,穿的好,还能挣钱…… ”

       冈妮喘了口气,停了停又说:

      “妈,咱家的情况有多难,我是知道的。刚结婚以后第几天,我爸领着我兄弟过来送女,上午一顿饭你端不出来!多亏隔壁我二妈,拿了4个鸡蛋,硬凑合了一顿待客饭……”

       婆子眼圈泛着红,点着头,撩起衣襟擦了擦眼泪。

       “我当时铁了心,想 : 既然成了婚,前边是沟是崖,我都认了。女人一生,嫁谁不是个嫁?像咱这农村女娃,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飞不出这穷窝窝!妈,你娃就是这么想的。……后来,你也知道,结婚第三天,我就穿着那一身红花丝布罩衣,到县城找挣钱的地方去了……春生死都不寻着挣钱么……”她停了停 :“城里的活也不好干,钱也不好挣。我在那个饭店,天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擦桌子扫地,择菜洗碗,还要端茶递饭。一天到黑把腿能跑断,还得陪着笑脸。有钱人事多的很,也难伺候的很。稍不随意就会说一河滩难听话,你得忍,不敢顶嘴。那些人见的多了,就只当没听见。谁叫咱是乡下没钱人呢?就这样忙着累着气着,一个月30天才挣人240块钱!妈,这240块钱不少了,足足能叫咱一家人花一年!” 

       “就是!就是!”婆子点着头。

       “咱家除了春生 ,下边还有春成 、春光 ,事多着呢,花钱的地方也多着呢!我们是老大,还想盖几间房。就因为这,我才不敢请假,总想出个全勤,一年挣它个千二八百,到头来买些砖瓦,添几间瓦房 ……我回来少,我知道不对。春生就成天到饭店找碴子,当那么多人的面骂我,说我在外面钻了野男人…… 没办法 ,他去饭店糟蹋我一回,我就得跟他回来一回。妈,不怕你笑话,你春生就不爱媳妇,每次回来睡到半夜,就打我,想方设法折磨我……去年年底,雪下了一尺厚,半夜把我身上打得青一砣,紫一砣 ,我跑了,叫开了隔壁我二妈的门……呜呜呜呜……”

       “不敢哭,身子虚的 。快,趁热快吃些,有支撑。”婆子劝着。

“妈,我吃,看在娃的分上,你做啥我吃啥。再说,我还想好好活几天人呢!”说着,就端起那碗鸡蛋汤

      院子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婆媳俩对视了一眼,她们心里明白,春生回来了!

      哐当,门被重重地推开,一股冷风忽地旋了进来 。炕上的小人儿受了惊,哇哇地哭了起来。

      “声小些,爷!有娃呢!”母亲一边低声骂着气汹汹的儿子,一边赶紧护着小人儿。

       春生根本不听,立定架势,指点着破口大骂 :“婊子听着——这是哪嗒的野种,原送到哪嗒去!我可不想要这个野货!” 母亲连推带骂,才把他推在了门外。住在墙南的二妈也过来了,数说着骂着 。春生就是春生,谁的话都不听。见人多了,越来了劲头。口口声声婊子婊子地乱骂一气。

      二妈进了土窑 ,劝冈妮:“不敢淘气了!月子病,针尖挑不净!”冈妮泪唏唏地应着。

      春生还在外面叫骂,冈妮就闭上眼睛,泪水在青黄的脸上流淌。这样的气她早就习惯了,她不怕他骂,她害怕的是,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姐妹们,还有她的一大伙叔伯娘家人都在这个村子,叫他们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不是光彩的事!

      “唉!当初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呢?” 现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野婊子!买X嫁汉的野婊子!限你出月后,立马把这个野种种送走!……”

        ——这汹汹的叫骂声,一直在村子的上空回荡着,住在那些土坯房、土窑洞里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大家都知道,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就没好好过过一天日子,也不明白为啥总是骂这个媳妇。骂的天数太多了,都听腻了,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看这份热闹 。

       四月初的夜晚,还是有些凉凉的感觉。冈妮把哭闹的孩子揽到身边,贴紧着胸脯,小娃 就安静地睡着了。

      黑夜中,她怎么也睡不着。星星在天空眨着眼晴,她在土窑里也睁着眼晴。

       弄了一场啥事!咋办呀!

       不觉间泪水就涌出眼眶。泪水出奇地多,像两股喷泉,不住地往外冒,怎么也擦不干!

       ……县城……玫瑰酒店……

      她忘不了,从后山走了出来,翻过河沟,头一次来到县城。以前连河都没过过,她没去过比县城大的地方。

      她觉得县城太大了,人多车也多,一个个疯疯火火地,都像有急事,  她不知大家为啥会这样?在嘈杂的汽车喇叭声人流声中,她盲目地走着,她不知道哪里有招工的单位,她不敢去问人,怕人家笑话。就这样一路走着 ,从许多店铺前面走过,不敢进去,她也不想买东西,她没有钱 。她就这样走过许多条街,直到正午,她来到县剧院门口,那里有高高的台阶,也僻静,她就走上台阶,坐了下来。她觉得肚子有些饥渴,就从挎包里掏出来一个蒸馍,慢慢的吃了起来。

      就在那一刻,她感觉有一双黑皮鞋,定定地站在面前。她慌乱地收起正吃的馍,并不敢看面前的人。她听到那人在说话:

      “女子,乡下来的?”

      “嗯。” 她知道问她,就应了一下。

      “咋不去食堂吃饭?”

        “……” 

       “唉!一定有难处!”停了停,男子说“说说,看我能帮你不?”

她抬起头,看见这个男人穿着西服,扎着领带,胳膊下夹着一个棕色包包,样子也不凶。她就低声说: 

       “想找个事……也不知哪里有。”

       男人就上前一步,也坐在台阶上,掏出来一支烟,点着。

      “妹子,我也是乡下人…… 这样,你会啥?想干啥?我在县上人熟,兴许能帮上你的忙。”

     “我也……不知道。”

     “是这,酒店去不去?端盘子洗碗,会吧?”

     “ 能行。”她答应得干脆。

       孩子哭了几声,把冈妮的思绪从久远的地方拉了回来。她想,事情闹到眼前这一步,全都怪剧院门前遇到了他!如果错过那一天进城……如果在县城转悠时,稍微在哪里逗留一会儿……如果不是坐在剧院门前的台阶上,而是在别的哪个地方坐下来,就不会踫到他 ……如果他看到她并不停下来问长问短 ,那以后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世上哪里有“如果”呢?

也许,这就是命!

       ……后来,他跟着她走进了一家大酒店。这里有整间大的玻璃门窗,有吹着冷风的空调机。他把她带进一个大房子,里面摆着皮沙发,一炕大的深红桌子后面,有个被他叫做冯总的年轻人,他们握手,递烟。后来冯总看了看她,叫她坐在沙发上,又给他们倒了茶水 。

他就对她说:“以后你就是酒店员工了,好好干。”并对冯总说:“拜托了,希望照顾好我妹子。”冯总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敢不听你吴总的吩咐?”

      她看到他夹着香烟的胖胖的手指头上,戴着一个黄灿灿的戒指……

4 

      天微微放亮的时候,冈妮就醒来了,她坐月子以来天天掐着指头计算日子。已经半个月了。过一个天明,她就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一天,再重重地叹一口气。她给孩子换了尿布,又将那不太鼓胀的奶头,笨拙地放进孩子的小嘴里。孩子吮吸奶汁的力气真大,把她弄疼了,这叫她吃惊。

      外边有布谷鸟儿的叫声,她知道到了麦子抽穗的季节。外边传来婆子妈捅炕的响声,她知道她怕她娘儿俩受凉。她在心底默默地感激着。很快,她觉得她的感激有些虚伪,她是不配承受这个婆子妈的恩惠的!

一年多了,尽管很少回来,她常常在心里自责、甚至怨恨自己 : 

       “不该!真的不该……” 

       …… 上班的时候,她总是提醒自己:不敢偷懒,要不就对不住吴哥。只知道一天到晚不停地忙活着,很少说话。

       一同上班的那些姐妹们,几次小着声指着她说 : 看这女子,个子高的,脸面白的…… 她心里就喜滋滋的,总给大伙一个笑盈盈的面孔。

        她发现那个手上戴着黄灿灿戒指的吴哥,隔几天就来酒店吃饭。有时一伙人来,有时只他一个人来。踫到她当班的时候,她就很买力,她乐意为吴哥跑腿,她要叫吴哥满意,也要叫吴哥的朋友们满意。

        一次,只有吴哥一个人来吃饭。她给他送去一杯茶。吴哥定定地盯着她看,她转过脸,心跳着。吴哥就小声问她:

       “你都上班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

       于是,她才意识到,她的这件红花上衣,就是那天在剧院门口踫到吴哥时穿的。这还是结婚穿的衣裳,的确该换换的。她没回吴哥的话,只是笑了笑。吴哥也再不说话,就拉开棕色包包的拉练,数出几张红红的票子,递给她。她一愣,随后赶紧摆摆手,向后退去。

       “拿了,这是我借给你的,以后还给我。去,给你买身衣裳,穿体面些 !”吴哥不容推脱说出这话,又加上一句“从今以后,我认你当个干妹子。”

       她知道这样不好,可自己又真的没钱买换洗衣裳……也好,哥,我会还你的……当她抬头说这话时,吴哥早已走了出去…… 

      “冈妮,门外有人找你,你婆子妈!”送走吴哥,她正在扫地,怎么也想不到婆子妈来找她。三十里路,又没有车 ,她便吃惊地跑出去见她。

       “ 人家都种地呢……他不管,跟泾原一伙人撵兔去了!”婆子面带羞愧,低声对冈妮说 。

       她红着脸 ,掏出了那几张票子。她算计了一下,这个月工资也该发了。

      送走了婆子,她心里酸溜溜的 。

      她想起了妈在世常说的话,穷人的日子苦黄莲!她不懂,就问啥是苦黄莲?妈就告诉她,就是吃饭没盐没醋没下锅菜,上学交不起学费,过年没新衣裳,下雨了没伞,掉到沟底没人拉你,拉一车麦子没人帮你掀车,碾场时没人替你翻场……她听着妈不停地说下去,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越听越糊涂……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街道亮起了电灯,正当她准备下班的时候,她看见吴哥走进酒店大门,径直朝她走来,她就迎了上去。

      “下班了哥请你吃烤肉,不远,就在店外那儿,一定来 。”

      她不想去,不想再连累人家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推辞,吴哥就又走出了店门。她进去洗了洗手脸,就过去了 。

       夜晚的县城,到处是灯,街道就像白天。她好奇地想: 这得费多少电费!

       在紧靠玫瑰酒店一边的道沿上,摆着一长溜桌椅,都坐满了人,像过事待客的样子。头顶上亮着一长串电灯。桌子上摆着啤酒凉菜,有烤好的羊肉串,还有拿很小的蒸笼蒸的小包子,空气间飘着香气,她从来没见过这些。吃的人净是些年轻男女,都嘻嘻哈哈的,显得很开心。

       她小心地朝前走去,在一溜桌子的边沿处,见吴哥正站起来向她招手。她走过去,在桌子的一边坐下,心儿跳得不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在这样的地方。她习惯了伺候别人,谁要是给她舀一碗饭,或是递给她一杯茶,她心里会很不安,有时还会淌下眼泪来……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凉菜、凉肉,还有一盘煮熟的毛豆角。很快,又上了一大捧烤肉,烤肉正滋滋地冒着油 。她觉得有些多,怕吃不完。吴哥问她:“你喝啥饮料?要不喝些扎啤?”她慌慌地说,我就喝白开水。吴哥并不强求,就叫她吃,又把烤肉朝她跟前推了推。她只捏着吃毛豆角,心里想,毛豆角还能买?城里人跟乡下人真不一样。她接着吃了几串烤肉,夹了几筷子肉菜。这些都是好吃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但她不敢多吃,怕吴哥笑话她。吴哥并不太吃,只倒了杯啤酒,慢慢的喝着。

      吴哥问:“妹子,你是哪里人?”

      “后山的。”

     “知道,知道,北山底下。前几年我还在你们沟底往上背过砂子。”她就觉得惊讶,这么体面的男人,还下过那些苦?

       吴哥就对她说,以前也穷的很。在砖瓦窑上拉过砖,在建筑工地上和过灰,脏活累活都做遍了……后来 ,就入了建筑行业,不过不是盖房,是修公路……冈妮心想,怪不得那么有钱,天天在酒店吃呢!

吴哥喝了几杯啤酒,胖胖的脸有些发红。她知道吴哥平时来酒店吃饭,是不多喝的,就劝道: 哥,少喝些,多了伤身子 。

       “我现在有些钱了,可不敢忘本。见到可怜人就想起从前受的难,我就心软……”停了停,又说“那天见你一个女娃,一个人坐在那里 ,脸上愁的,我就猜……不说了,你若还认我这个哥,以后有难处就张口,我会帮你的。”

       冈妮一阵感动,说再不敢麻烦哥了,哥的好心冈妮记着。

       这时 ,吴哥像记起了什么 :“只顾说闲话,差一点把正事忘了!今晚叫你来商量一件事,我的公司缺人手,你想不想跟着哥干?”

      冈妮就不敢接话了,心想,我怎么能干你那公司的活!吴哥说,活不轻也不重,就是缺个得力人管理材料,只需把进出的帐目记清就行。如果愿意,每月给你一千元!你看行不?…… 

      唉, 一个“穷”字,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一世!冈妮重重地叹了口气。

       窗外,传来几声“算黄算割” 的鸟叫声。

       东风挟带着温热,吹过原野,吹过沟坡,吹过正在抽穗的麦田。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空气中送来山桃花甜丝丝的味道。灰蒙蒙的天  空,飞动着一些燕子 ,给静静的后山村带来了一些生机 。

       六婶坐在门外的石头上,听到隔壁春生把东西摔得乱响 ,还有他恶狠狠地叫骂声:    “吃的啥猪狗饭!冰凉冰凉的,咋吃?”

       “你都没看时辰?嫌凉了热去。”

       他妈不满的说罢,就愁着脸走出来,坐在六婶跟前,长吁了口气 :“一天到黑啥都不弄,光知道睡,醒来了骂,骂的五神都不得安然 !”六婶也叹口气:“真是个生生货 !”随后,两个人都不言语了。她们将目光投向远处,看起起伏伏的麦田,看通向沟岸边坑坑洼洼的土路。

       她们的视线里,有一股土雾从沟岸边升起,接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沟坡探出头来 ,向村子开来。

       这地方平常很少来汽车,她们就有些惊奇,心想 : 这是谁家的贵客?

      那车开过一道坡坎,越过几台麦地,最后开到她们跟前。她们就一同看汽车,看那个开车的小伙,知道是大地方来的。司机把车玻璃放下来,伸出头问:

       “大妈,这是后山村吗?”

       “就是。”六婶回了话。

       “想找一个叫冈妮的人,她家住哪里?”小伙子又问。

      冈妮婆子立起来,看了看车上的人,没一个她认识的 ,就顺手指了指家。车上的人都下来了,有两个穿戴干净的女人 ,手里提着几包东西。还有个胖胖的男人,左胳膊夹着包包,右手往下提西瓜。司机赶紧跑过来接了。

       冈妮婆子站在那里,看着几个生客,不知道怎么是好。

       “大妈!我几个是酒店里的,是冈妮同事。听说冈妮坐月子,看她来了!”一个高个子女人笑着说,随后指了指夹包包的男人:

        “这是我们吴总。”

叫吴总的人立在车边,看着这个没有院墙的家 。院里光秃秃的,堆满了砖块,还有一摞子树枝。上首只两个黑框框的土窑,一个天窗正往外冒着黑烟。他不相信,这就是冈妮的家?后来,他咧咧嘴,抽搐着眉头,嘟哝了一声,谁也听不清他说的话。随后,他们就走进了北边那窑洞。

       冈妮原本还在炕上,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一阵惊慌,脸忽地白了。她慌慌地下了炕,又立在土炕边,不知该做啥。她看见那个胖胖的男人走进了窑门,泪水就溢满了眼眶 。

      这男人看到流泪的冈妮,他本来想上前抱抱她 ,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去,看炕上的小人儿。孩子恰好醒了,嘴巴抽了抽,露出像哭又像在笑的样子。

      一同来的两个女人,忙走过来扶着芳妮的两只手,也跟着淌眼泪。很长时间,几个人都不说话。

       “吴……总,妹子、小王 ,这屋里……没处坐……这么远来看我……谢谢!真的……” 

       冈妮淌着眼泪,羞愧地说着。两个女人掏出纸巾,替她擦泪,劝她不要伤心,说坐月子不能哭。冈妮不听,哭一声,看一眼那个吴总,反而越哭越伤心。吴总的眼角也湿了,就转过身去。

       “这是给娃带的奶粉,这些肉、烧鸡、水果……你要多吃,增加营养。大人身子好了娃才有奶……”任凭两个女人唠叨着 ,冈妮一直在哭。

      后来 ,吴总转过身,从包包里掏出来一些钱,放在小人儿的被窝里,算做见面礼。再掏出一些钱递向冈妮。

      “你……真的不容易……先好好保养,还有娃。我会…… 帮你的……”

       冈妮不接钱,泪水在脸上流淌,他就抓住她的手,把钱放在她的手掌上,再紧紧地攥着,他觉得那双手凉凉的。冈妮就叫他攥着,透过涟涟的泪水,她看不清他的脸 ……

      那几个人是在将冈妮扶上土炕以后离开的。透过窗子,她看到那辆黑色的小车 ——以前曾无数次坐着这车,去外地催款,进料;也去过远远的海边,去过高高的大山——扬起一股浓浓的尘雾,离开自家门前那条土路……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还来?

不会了!再也不会来了!她这样想着,泪水就又从眼角淌了下来…… 

      春生悄没声息地、幽灵似的走进窑门 ,定定的看着地上的两个绿皮西瓜,再看了看堆放在三斗桌子上的几包礼品,竟然嘿嘿笑了 : 

“同事……吴总……呸!是野男人吧?想的招架不住了吧?我知道,我啥都明白,我还没瓜实!”

       冈妮闭上眼,不敢看他。

      “我是没念下书,可十以内的加减法还难不住!不是说十月怀胎嘛,你算算,由今往后推,去年四、五月你跟谁在一个被窝?咹?”

       在冈妮的印象里,自进了这个家,他就一直是个二愣,可现在却出奇的明白。

       他晃着指头,连说带骂。

       “去年正月出了门,直到你大着肚子进门……你瞒鬼呢!…… 爷给你说 : 想过可以,可这个野种不能要,哪里来的送到哪里去!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她不敢看他那张二百五脸,紧紧地把娃儿揽在怀里,不叫吓着。她闭着眼,只听到他跑出跑进的脚步声,还听到外边西瓜破碎的响声,摔东西的响声…… 

       很长时间过去了,听不到一丝儿响动了 ,她才敢睁开眼。她看到那一堆礼物早就不见了 !

       一缕阳光从窑顶天窗照射进来,无数细碎的灰尘在那束光中浮动着,久久不肯散去…… 

        当初,说啥也不该要这个娃!她就问他的吴哥 : 你只图快活,这下咋办?

       他也没了主意,狠命地抓着头发,一句话都不说。

       再说,你都两个娃了,你把我往哪儿放?你叫我咋活人 ?……最好的办法,把这个娃打了!他就抬起头来看她 ,可怜巴巴的,全没了往日的精神 。

        看了一会儿,他说 , 娃不能打,要生。

        生?生出来咋办?准是谁的娃?以后谁养活?

       他被问住了。只傻傻地看着宾馆房间的吊灯。她知道这个房间是他长年包住的,除了这个,他在城东小区还有一套房子,他的产权。这个小区他们去的少,他老婆知道。孩子要上学,她们娘几个就住在农村家里。多少次,她和他这里那里轮换着住……谁料想,当时只知高兴,从来没想,过住着住着就住出了麻烦 !肚子慢慢地大起来,这可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 她记得第一次反应来了,她就心虚地问他,他却忙忙碌碌的,从来没有认真回答过她,这叫她一天天的耽起心来…… 

         我养活!他终于给她表了个态。

         你咋养活?

         这不用你管,反正,一切后果我承担!

         话虽果决,她还是看到,他的脸浮上一层愁云…… 

        说起来这事也怪自己。就算当初不知道他有家室,可……后来……唉!知道了也迟了。如果不是他一定要生这个孩子,事情就好办多了,可他非要生!

       …… 小人儿在被窝里动了动,睁开黑亮亮的眼睛,不哭。她就低头去看: 方方正正的脸,白白嫩嫩的皮肤 ,长长的眼角,还有大大的耳轮…… 她暗自吃惊 : 多像他!这个长相是瞒不了人的!

       看到这些,她忽然不恨春生了,不怪他,不怪他…… 他一点儿都不傻,他就是懒些 …… 他骂的也没错,他把那日子算得也对!凭良心,他…… 真的…… 没挨过自己的身子……

       你回去,先把娃生了,后边的事交给我。

       她知道他有难处,就不再为难他,默默地记住了他说的话 。她明白,他们没有了后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究竟前边还有路可走么?谁也不知道。

       唉!不是一点点难!

      下了一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到处散发着泥土的味道。

      大忙天快到了,麦子正在抽穗,灰蒙蒙的原野上呈现出一派青绿。庄稼人都张罗着,收拾场畔的杂草。牵出牲口,套上碌碡,将一小块土地弄平整 ,碾实在,准备用作打碾晾晒新麦的场地。

二嫂手拿扫帚,从自家头门走出来 ,打算去光场。隔壁六婶向她招手,她就来到六婶跟前。

      “老二家,你说遭罪不?可惜的很…… 前一天,那伙城里人拿的那些好吃的,都叫春生撇了!冈妮连个星星都没吃上!你去看,就在墙背后!”二嫂半张着嘴,听着。

        “ 都是稀罕吃货!可惜的,白白的遭蹋了!…… 不怕你老二家笑话,我都想把那些吃货捡回来 !好好的,老远都闻着香……” 六婶十分疼心。

       “唉!也是!咱乡下人日子苦焦,一年到头都难吃上这些东西!” 二嫂唏嘘着,低声问:“六婶,你看冈妮跟春生能好不?”

      “难说,难说。” 

      “冈妮快出月了。”

      “快了。”

      “这春生咋是这货!好好的过日子算了,不知咋想呢!”

       六婶小声说:“我听出来了,他说这娃不是他的……唉!谁知道 !” 

二嫂一脸茫然。

       又一个早晨,那几只白脖项喜鹊忽然又回到皂角树上,不住地叫着,吵吵嚷嚷的,将左邻右舍的人都吵醒了。

      第一个醒来的是冈妮的婆子,她习惯的来到冈妮的窑外,听了听,里边没有动静,她就去敲门,也没有动静。她推了推门,开了。模模糊糊的见炕上没有人,这叫她大吃一惊。

       “明儿个娃出月,你咋办?”天黑前 ,她试着问冈妮。她知道她娘家没人伺候,想叫冈妮留在家过四十天。

      “妈,你不管了,明儿我去我姐家。” 

      “……”她再没说话。

       村子一片安静。她来到大路边,看着远处雾气笼罩的原野。

她想找春生,说冈妮走了。到哪儿去找他呢?一个月子,他就没在屋里呆过。不是宝场就是和场……出去了吆五喝六,回来了骂声不绝…… 快三十的人了,这么下去咋了呢!

       影影绰绰,她觉得是隔壁二哥,走路一闪一闪的样子,她是熟悉的。二哥从远处走来了。

      “这么早,二哥?”她强打精神,问了一句。

二哥定定的看着她。“冈妮翻沟走了。”他说,“她刚出月,抱着娃,背个包衭,咋没人送?”

       她半张着嘴,听着。她知道冈妮的姐家不翻沟,就“嗯,嗯”的应着,便往回走去 ,头也不回。

很快,她就从自家窑门出来了,又进了二哥家。她问了问冈妮的去向。

       她一路小跑着,去追撵冈妮。

       冈妮走的时候,小麦正在灌浆,在阳光的照射下,麦芒呈现出亮灿灿的黄色。

       就在同一天,阳光升起的时候,紧挨大路旁边的磨房里,走出一伙彻夜不眠的人。这伙人依旧吭奋着、高声吵嚷着 。他们把每一个关键的牌路,都会记得清清楚楚。这不仅关乎着输嬴,更显示着牌艺的高下。只有春生埋怨着: “短命场活!” 对他来说,输和赢已不是十分重要的事。他要的是长长久久的赌博的气氛…… 

       土路上没有马车。没有拖拉机。没有汽车。偶尔会看到自行车。在这样的土路上,自行车是推着走的多,骑的少。

冈妮婆子朝沟岸的土路走了下去。她知道冈妮去的地方一定是县城——她在那里上过班。她也知道,那地方是没有亲戚的,因此她心里着急。她怎么会去城里呢?她这样想着。

       沟坡又陡又长,在有些地方,雨水把路面冲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壑口,人只能在上面跳跃着、试探着往前走。牲口车轮子常常会卡在沟渠里…… 想起这些来,她就怨老天爷不公平,把有福人都世在了县城里,把罪人都生在了山沟里!

       快接近正午时分,她终于从土地巨大的裂隙里冒出头,来到对面沟岸上。汗水在脸上流着,也把贴身的衣服浸湿了。沟岸边也住着人。场院的边角上,一个男人正在窖边吊水,她的口渴了,喉咙干的说不出话。

      她想讨口凉水,吊水男人递给她一马勺凉水,她接来就喝。男人说水瘆,当心伤身子。她问男人去县城的路咋走,男人看了看,问她,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没去过城里?她说五十出头,去过,把路忘了 。男人叹口气,指了指去县城的路。

      到了城里,太阳早已偏西了。大街上车多人多 ,到处堆着砖头 ,堆着楼板。该去哪里找冈妮呢?她没了主意。冈妮上班的地方在哪里呢?她记不得了…… 

在街上走了很久,把眼都瞅花了。她盼着踫到一个熟人,好打听打听,或者给她出出主意,可是没有熟人。

      她忽然觉得这样找下去,是不会找得到的。她不甘心,又没有一点儿办法。她抬头看了看北边的天,天上飘着一层灰色的薄云,一动不动,有些死气沉沉的样子。

      县城并不大,可要走完那些大大小小的街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能走遍每一道街,也不一定就能找到要找的人。更犯难的是,冈妮真的就到县上来了么?假如她去了另外的地方了呢?对,这也有可能。

       她觉得她是没办法找得到冈妮了 ,她终于明白了她的无能为力 ,她开始往回走。

       当城市的吵嚷声消失在身后,当阳光不再发亮,当原野的景物糢糊起来的时候,她走到了她早上走过的沟岸边。

        天已经黑了。沟对岸就是她的家,她看不清村子的树,看不清那些灰塌塌的土窑,看不清她的家 。

       她实在走不动了,就在沟边坐下来。两个脚掌像有无数的小刀在割、在剜,疼痛难忍。面前的深沟漆黑一片,连脚下的土路也辨不来了。阴风在沟底刮着,传来呜呜的声响。

       她的心疼死了,一个月子娘——她认为冈妮还是个姑娘娃——是不该走这么远的路!她的腿脚今辈子是会落下大病的!…… 她在心里怨自己 ,怎么就睡得那么沉?说好的出月了到她姐家过四十天,她觉得也好,吃罢早饭她打算送她过去。姐家不远,就在村子东头…… 她怎么就没去姐家?…… 到哪里去了呢?抱个水泡泡娃,有地方歇吗?…… 她胡乱地想着,心里慌慌的难受 。

       沟底的凉风一股一股的吹上来,湿透的衣衫贴着脊背,有些冰凉。她浑身酸痛,她知道不能老坐着,她就站起身来 ,一步一步走向沟底。

       黑漆漆的土崖上,传来呲叫的叫声。——这叫声怪怪的,像聒拉鸡受惊时的叫唤,像冤死的女人在狂笑。她没见过呲叫,谁也见不了它,她知道那是一只怪鸟,像鬼魂一样的东西!它只在夜晚才会出来,也只在夜晚叫唤 。它叫的时候,村子里一定要死人,神的很,老辈人都这么说 …… 

       沟畔上的山桃花开了谢了,这样的光景重复了多少遍?没有人在意这些,一切都任由季节安排。

      后山村的老人们该走的都走了,几十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村子里究竟死了多少人。也许只有他们活着的亲人还记得。

       六婶早就去世了,她活了八十岁。相比较,冈妮婆子——应该是春生他妈——就没有那么幸运。她是六婶的晚一辈,她在六十岁那年也走了 !她走的极不情愿,也不甘心。自从冈妮跑了以后——村上人都是这么说的——长大了的春成就给人做了上门女婿。没有媳妇的春光 ,十几岁去了新疆 。母亲不在了,他就和家里断了音讯。只是多年以后,有跑大车的熟人带回消息,说春光在那边混得不错,打工开店,娶了媳妇…… 现在,只有隔壁二嫂——春生的二妈——还健在,快八十的人了,快活得像个中年人。可前年雪天里摔了一跤,就快活不了了!大多时间坐在自家门前消磨时光。村子里那些久远的事情,她记得真真切切。这种对往昔的回忆,成了她活着的乐趣。

       通向沟岸的那条土路,前多年已经变成了水泥路。平平整整的路面上,引来了各色小汽车,使得静静的村子变得热闹起来。后山村大多数人家,也不断地舍去那些被烟火熏黑了的土窑,搬进了新盖的房子。青砖红砖盖的房子,异常鲜亮,结实耐用。为此,整个后山村人的脸上渐渐浮上了喜色,这是祖辈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事。

      唯一叫全村人纠结的,仍然是春生。他一个人过活着 ,他还守着那两孔窑洞,依旧没有院墙。那棵皂角树砍了,当柴烧了 。没有了皂角树,再也听不到喜鹊的叫声,这倒时时叫人有些牵念。

       如今的春生,并不邋遢,穿戴得干净利索。骑上电动车,风一样的驶出村子 ,去薛镇上赶集,采买几样吃的,如蒸馍,饸饹 ,再买几盒便宜点的香烟,这些就足够维持他几天的生活了。虽然已过了五十岁,却早就不参与农活了。那些曾分给他的田地,又都交还给了村上——他是薛镇后山村重点扶贫户,他的身份发生了重大变化。

有些人开玩笑,当面叫他“大熊猫”,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风光。有时候被镇上叫去填个登记表,核对一下扶贫攻坚条款,偶尔留下吃个便饭。这些事,就成了他炫耀的话题 : 我跟乡长坐一个桌子上吃过饭…… 

      也有道听途说的消息,时时会传进后山村,说冈妮那年走了以后,沟河对岸早就停着一辆小车!这小车把冈妮连娃接到县城,住了没多久,那包工头就在咸阳买了套单元房,冈妮一直住在大城市,就再也不闪面了!有人还知道,包工头后来和原配女人离了婚。——这是事实,后山村的干部都知道。

       当有些人开玩笑地怂恿春生,找去,把娃要回来!春生装做没听见,靠在墙上,闭上眼,发出一阵阵鼾声…… 

       他除了赶几趟集,就没事可做了。前阵子还有撵兔子的事 ,在沟地里跑一个晚上,还能吃些兔肉。如今 ,兔子成了保护动物,这个爱好也只好放弃;打麻将这事本来是他的最爱,但他常常怨自己手气臭,往往输得一塌糊涂,手头就紧的不行,也只好不去那里了。还好,新建的村委会场院里,常常有几个老人下象棋,这给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去处 。这样一来,他成了真正的闲人,早早地归结到老人的队伍去了。

       有些人见他游手好闲,尤其是那些勤快的人,心里窝气,就问他 : 你个一榾柮闷不倒的人 ,出去打份工多好?他四下看看,走近那人,低声说出原因: 使不得,要是打了工,低保户资格就取销了!这不白白亏了干部的一片好心?

       别人会相视一笑,眉眼间露出不屑。只有他的二叔不会给他留面子 ,直接训道 : 人家五十几的人都抱着孙子,你可装起老汉了!要不是鼻疙瘩,真的不知道前后了!

       应该说,整个后山村,对于春生而言 ,二叔的话是有威慑力的。每当遭到二叔的责骂,他就会收敛一阵子 ,可过不了几天,他又照旧出现在显眼的地方,说着某某乡长如何和他说过话,某月某天某某干部给他送油送面…… 

一连几天,也许是受了二叔的训斥,也许是兜里有些羞涩,总之,春生哪里也没有去,每天一个人斜靠在村委会的房墙上,紧闭着双眼,一会儿便鼾声大起 。太阳光正暖暖的照在身上,他显得舒服极了。

       二婶坐在自家门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常常重重地叹着气,自言自语地念叨 ——

       那娃在着,该二十六、七了…… 

       一天正午,二婶又一次朝北山望了望,眼前出现了惊奇的场景,远处那几座高高低低的山峦,忽然间变成了一排张开五指的巨大手掌,影子似的横在蒙蒙天幕下。一只从未见过的凤凰,正缓缓地从峰顶飞来。那凤凰大极了,遮天蔽日,一身羽毛珠光耀眼!当凤凰飞过后山村的树木屋脊,飞过她的头顶的时候,她清楚的听到,那美丽的大鸟羽翼振展的声音 !可是,这一景象太神奇了,她想世上哪里会有这种神鸟呢?那不都是传说嘛!也许是自己看得久了,眼花了!就在她吃惊的时候,眨眼功夫 ,这美艳的鸟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山村还是后山村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后山村又多了一个光棍…… 

(2020年11月1日动笔 ,12月1日完稿 )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吕凯  生于陕西省乾县,有文章在国内多家刊物及平台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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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编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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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委一位 :郭   旭     韩   晓

编委一位 :巨   石     薛光炜

主编问 :周海峰     苦   艾

主编顾问 :亓宏刚     蒲家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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