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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残障人,都有自由平等生活的权利】/ 傅安平

每个残障人,都有自由平等生活的权利

 傅安平

  今天看到一段视频:邻县有位老人,因为突遭家庭变故成了一名精神病患者,每年春夏秋冬不分晴天雨天经常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从街头骂到街尾。发视频的这位抖主说,为什么她的家人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呢?

  这话听起来挺暖心的,但我心下却很不是滋味。为什么应该把那位老人送到精神病院关起来呢?这些年来她在社会上自由走动不是一直挺好的吗?难道她干了什么危害社会的事吗?抖主潜意识中是要对她作有害推定吗?我最痛恨自己失去自由,也不能忍受别人随便被剥夺自由,特别是那些弱者。  

     心下纠问千百回后,我觉得我应该好好谈谈对这件小事的感受了。他的那句话的背后,代表了社会上很多人对精神病患者——其实也是对所有残障人的真实内心态度,没有以平常心、平等心去看待他们的现实状态。如果不剥开它,不告诉他们那就是歧视,那他们永远也不会去深层思考歧视的真正含义,不会去站在残障人的身份、角度上去思考感受,和自己的不足。

  连别人的自由也想剥夺,不分辨具体情况。

  首先要问,我懂得一个精神病人对家庭、对社会的麻烦之处吗?我对精神病人有过亲身经历和切身感受吗?我有资格谈一个精神病人吗?我的回答是有的。我的经历虽然算不上非常深刻,但可以从一个旁观者的真实感受来谈谈我的一些看法。关键是,我想为精神病人讲话,因为他们自己不能讲。

  我小时候,同村就有一个女精神病人,是个哑巴,大家都叫她哑儿。她原是那家的老婆婆从外面捡回养大的,她们俩共住一间长房,前半截是厨房,后半截是卧房。说实话,那时我还小,我是不敢踏进那间长房的,因为不但哑儿是个精神病人,不会说话,老揪自己的头发放在嘴里咀嚼,有谁从那儿经过她就喜欢靠近谁,比比划划的伊呀个不停,而且那老婆婆也是一个头发白得发黄的小脚女人,让我害怕。

  我以为那个哑儿对谁都一样,只要被她看到,她都会靠近过来,拿手比划着啊啊啊的,别人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客气的人点点头应付她一下就走了,而我是看到她过来就先逃了,我受不了她拿着头发往嘴边咀嚼的样子。所以很多时候,那个哑儿的头发都被剪得短短的,梳得很齐整,这多亏了那个老婆婆的照顾,还有,是因为那时她们的隔壁,恰巧住了一个会剃头的老头,经常提着个箱子上门去给村里人剃头,那时还没有理发店。那个老婆婆应该是那个老头的老嫂子吧。

     后来呢,那个老婆婆走了,那个老头也走了,我听说那个哑儿被送到村福利院去了。再后来,村福利院被撤并,哑儿又被送到镇福利院。有一次,我和中学的同学们去镇福利院搞义务劳动,我正站在一排四季青旁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啊啊啊的,我一回头,又看到那个哑儿了,她正显得分外激动地朝我比划着。天啦,非常明显,她还记得我,都过了七、八年时间还能从那么多同学中间认出我来,而我快把她给忘了。我肯定是变了很多,她也已显老了,不再是那个穿着旧式斜襟大褂的青年女人了。我一时间分外感慨,很感动,第一次回应了她,表示我在这儿干活。随劳动队伍离开时,那个哑儿在我后面跟了一会,但她终是没敢走近那福利院的大门,畏怯着退住了脚步。

      随着地方的快速发展,镇上那个老福利院后来又改迁到离镇几里远的地方去了。我从那回以后,再没见到过哑儿,村里也没有她的亲人,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生活在福利院。但只要回想起来,我就明白一件事,并不都是所有的精神病人都是完全失去了心智,很多精神病人的心下也会辨识人,记得人,他们也是富有情感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比如像哑儿那样,柔顺得像一只羔羊,老想倚偎着人,然后欢喜得象一只张开翅膀扑腾的鸟儿,她的心智就是那么简单。如果她还能得到亲人的照顾,就可以和开头提到的那位邻县老人一样,不需要长年累月地住在封闭的福利院里了,可以在围墙之外、在社会上自由地走动走动了,她自己知道避让车辆,也不会乱跑超出本地熟悉的生活环境范围。如果有人觉得凡是精神智力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觉得看着不舒服的,就应该关到精神病院里去,不视具体情况作出判断,那这人对精神病人的看法有多无知与冷酷啊,没有一点温暖的人性。

  其实以前,家乡的老镇上,真的有四个可以自由活动的精神病人,大家还给他们送了个外号叫四大金刚。那四大金刚里,最年轻的一个叫六儿,是个帅哥,也是镇上非常有名的一个人物,据说是因为看《少林寺》走火入魔了,天天学着在街边给大家表演各种武功,什么劈砖头、滚地功、连环腿、气功……即使大冬天里,也会突然兴起,用砖头在道上划出一圈道场来,脱光上身嘿哈嘿哈地给大家表演,滚得一身泥灰。如果围观的人中有人给他发烟,他就非常高兴了,马上抱拳作揖回以江湖之礼,大家都看得乐呵呵的。六儿就是这么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镇上,无人不晓。他的家庭其实极好,父母都是老师;妹妹非常漂亮,考上大学后成了新华社记者。

     另外三个精神病人,一个叫城市兵,一个叫八十代,一个叫一枝花。城市兵是个颌下长了一团乱红胡子的高个老汉,穿着破棉袄,每天风雨无阻、直凛凛地站在中学广场边上,双手对着天边不断指指划划,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诉说着什么。八十代是个俗气的中年男人,经常混在小书摊、馒头铺之间,与小老板们插科打诨,开口就说操嗯个八十代哦。那些小老板们被骂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拿话儿逗他,让他骂得更急躁更结巴了,反复只会骂那一句,想不出别的话来。一枝花是个半老妇女,头发边经常系一根红绳,插一枝摘来的野花,肘弯里挎着个盖了块花布的篮子,走在街边,每走几步就回过头来愤愤地咕哝着骂几句,嘴边都是唾沫,据说每到了饭点时,她的老伴就会出来寻她,领她回去吃饭,她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

  四大金刚曾经在镇上自由地生活了很多年,成为了镇上的风景,也给大家带来了很多快乐或好奇,没听人说应该把他们关起来。可是后来镇上发展起来了,那四个人也不见了,只有那个六儿,我听说是被送到市福利院关起来了,但他经常逃出来逛大街,偶尔坐公汽回到老家镇上来,公汽售票员都认识他不向他要钱,然后很快地又被抓回去,关进市福利院。我还听说他烟瘾太大,没烟抽就到处捡烟头,牙都快掉光了——当年那么帅的一个小伙子,虎虎生气的,真是命运弄人。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四个精神病人,已经和记忆中的老镇融为一体了,他们是老镇不能缺少的一部分,充满了朴实和浓缩的家乡之情。他们虽然都是精神病人,却在人世间生活得那么鲜活,自由。可是现在呢,社会发展了,人口流动了,那些原来在镇上自由活动的精神病人都不见了。现在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夜里灯红影绿,可是我心里知道,那个原来也可以属于精神病人的世界,现在消失了,他们没有办法生活在这个充满车轮子的世界里。

     以前读过一篇文章,也是描写一位精神病人的,真的非常棒,印象深刻:作者到了欧洲某城市工作,每次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都能看到一位须发威严的老人在街心激情四射地指挥着来往车辆,过往的车辆都自觉地接受他的指挥。即使没有一辆车,他也没有停止指挥的动作,继续挥动着手臂。更奇怪的是,过往的每一个人都见惯不怪似的,也没有警察上去干涉他的行为。这位作者疑惑了好些日子,终于鼓起勇气去市政厅询问这事,市政厅的领导带着敬意非常慎重地告诉他,那位老人是参加过二战的老兵,抵抗过德军的侵略,后来在指挥军车经过路口时,突然落下了一枚炸弹,把他给炸昏了。等他醒来,不但失去了听力,也失去了几乎所有的记忆,但唯独记得指挥军车时挥动手臂的那套动作。而且在二战胜利以后,几十年来他一直在那个街口指挥来往车辆,每天按时出班,指挥从未出错,这就是他记忆里剩下的全部内容了。那位失忆老兵的事迹感动了整个国家,所有人看到他都会对他投以敬意。那是一位真正的城市兵

  和那位欧洲城市兵一样,其实很多精神病人也有他们挚爱的内心世界,他们只是不能和正常人一样,对这个复杂的现实世界作出符合正常人要求的反应,特别是在安全上,可他们也没有那么可怕。电影《飞越疯人院》中就讲了一位内心充满感情的、温暖人心的精神病人,它就是要让人们打破对精神病人的偏见,学会去认识和关爱他们,给予他们宽容和耐心。只要他们没有出现过分的躁动,没有攻击谁伤害谁,没有送到精神病院内进行治疗的必要,我们就应该给予他们尽可能宽松的生活环境,尊重他们自由平等生活在社会中的权利——其实那原本就是每一个人的天赋权利,当然也包括残障人,不是我们给的。社会就应该是五光十色的,多彩多姿的,宽容并纳的,只要不违法,就能允许各种各样的人自由生活。

  有人就比较过,说西方发达国家的城市街头,经常看到各种各样的残障人自由活动,大家都习以为常非常宽容,可是在中国,有大几千万的残障人,却只能看到很少一部分残障人出来活动,说到底,这背后是有很深刻的文化原因的,这些文化原因导致了社会的结果。要做到真正关爱残障人服务残障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观念需要改变,比如那位抖主看待街上精神病人的态度。

  能够在世上自由行走是上天给予人的幸福,如果有一天连行走的能力都没有了,那就会陷入更大的悲剧。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己的程度,我们为什么要动起念头,随便想去剥夺精神病人最后的那一点幸福呢?那可是一件需要经过认真评估才能慎重决定的事情。

  20210908 傅安平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傅安平,1974年生,湖北黄冈人,长江大学毕业,工学学士。现自由职业,业余写作,作品多见于博客,《当代作家》,《当代文学》等各公众号。《泾渭文苑》原创平台签约作家。

作者联系方式: 微信号  fap19980610邮    箱  231351860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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