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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轲:绕爷正传(12)老了,不中用了

文/齐云轲

二十八
时光到了2017年春,七十九岁的绕爷身体好了许多,他对身边一起晒暖的老人说:“老伙计啊,咱又熬过了一个冬天,春天来了,好啊!”
“是啊,春暖花开了,咱们又可以松口气了。”金钟感慨地说,“虽说现在有了暖气、空调,比以前生活条件是好了许多,但是对于咱们这些老东西,冬天还是挺可怕的。前年冬天,老六、老八和王东杰走了,去年冬天他二婶、老七也没熬过去,咱们不知道啥时候说熬不过去也就过不去了。”
“悲观个锤子啊!”绕爷显得无所谓,对大家说:“老伙计们,反正今年的春天咱们是看到了,去年那个寒冬也熬过去了,既然如此,剩下的日子咱还乐呵着过,过一天乐呵一天,愁眉苦脸干啥?真有那么一天,谁也拦不住、免不了,我们也就顺其自然吧。”
“对!”杨杰笑道,“齐应贵,咱几个就你个老小子腰粗,兜里钱多,今天你请客,咱上镇上吃一顿如何?”
众人听此,纷纷附和:“齐应贵请客!”“对,老绕儿有钱,请客!”
绕爷一跃而起,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岁,拍拍身上的灰尘,对着众人拱手一拜:“难得大家伙瞧得起我齐应贵,赏脸让我请客,这是我这个老小子莫大的荣幸啊!走,咱们去镇上的'新农村大酒店’,今天谁不吃好喝好,我跟他没完!”
“好、好、好!齐应贵请客了!”众人无比激动,几乎要蹦起来。
正走着,金钟突然间拦在大家前面,说:“大家停一下,我有话要问齐应贵。”
绕爷站出来,笑着问:“你这货又有啥花花点子,有屁快放!”
“请客,你兜里拿钱了吗?”金钟发问,“别到时候吃了饭,你没带钱,我们的老脸可丢完了。”
绕爷脸上一寒,说:“你们还别说,我还真没带钱哩!”
“啥?”众人吃惊道,随后又是一阵叹息:“哎——”
这时,只见绕爷笑起来了,从裤子布袋里掏出来手机,对着大家晃了晃,又指着众人奚落道:“你们真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现而今出去吃饭谁还带现钱呀,都是在手机里存着,网上支付。叫我咋说你们呢,都被时代浪潮拍到沙滩上了,一个个都落伍了。”
听此,众人乐了:“咱们的齐应贵,还会用手机结账,真不简单,厉害!”
到了酒店里,八九个老头子被老板让进了雅间。绕爷好不容易请大家吃顿饭,于是点了一桌子菜,上了两瓶本地产的蔡洪坊酒,被几个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全部消灭掉了。烟雾缭绕中,脸红耳赤的老伙计们高兴坏了,纷纷说:“好些年没人请咱爷们吃饭喝酒了,嫌弃咱老了脏了,就连家里来客,儿媳也不让咱坐桌子吃菜了。今天,得劲!”“是啊,真他娘的得劲!好多年没恁得劲了!”
见此,绕爷也很高兴,虽说自己因为有病没敢沾酒,但是仍然很高兴:“没人请咱,以后咱自己请自己,现而今谁还缺这个三五百文吗?伙计们说我的腰粗,我承认。儿媳现在工厂越办越大,还在外地跟人家合作办厂,其他的我不敢吹牛,这点儿请爷们吃饭喝酒的钱,我还是有的。以前不舍得花钱,总想着攒着给孩子花,可现在哪个孩子不比咱过得好?去球吧,以后咱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忘心里搁,活一天快活一天。”
“对、对、对!”杨杰笑道,“我今年八十六了,你们也都七十多了,后边的日子不多了,不好好过只能留下遗憾,千万别到在病床上了才想乐呵,那就太晚了。活着乐乐呵呵,心态好,才能活出一个好的生命质量。”
金钟挺起了大拇指:“还是杨老师说得对,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以后咱经常聚聚,让余下的日子充实些,也乐呵些。”
回到家,绕爷给闺女爱霞打电话说了个把小时,说:“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请一帮子老伙计去街上吃饭,大家高兴地直抹泪,都说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回忆了许多事,感慨了不少,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爱霞,你爹我这些年白过了,今天没白过,高兴,高兴啊——”说着,爷的泪水流出来了,“我想你娘了,你娘要是还活着就好了,你知道吗?闺女,你啥时回来看看你娘,这快到清明节了?你总该闲两天吧……”
爱霞听着老爹这样说,心里愧疚不已,忙说:“俺大,我过几天就回去,不管它什么清明节不清明节,对不起……”
二十九
爱霞回来了。
这天,不仅她回来,她的儿子乐乐连同儿媳也一起回来了。绕爷见此,很高兴,嚷嚷着要上街请几年不见的外孙媳妇吃饭,被爱霞拦下了:“俺大,都是自己的孩子,自家人,出去吃啥?东西车后备箱里都备着呢,我来做饭,你不用管。”
外孙媳妇也说:“姥爷,你歇着,我们给您做饭吃。”
“这算咋回事,你们来看我还让你们下灶台?”绕爷歉意道。
乐乐调皮地笑了:“姥爷,你看我们娘仨哪个是外人?好不容易才回来看看你,今天你啥也不用操心,就等着吃吧。”言毕,爱霞他们就行动起来,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了羊肉、牛肉和饮料等食材,乐乐跑到姥爷的菜园里薅青菜,外孙媳妇在灶下忙活,爱霞在锅上干活,不到一个小时的光景,八菜二汤就齐整整地端上了桌。
餐桌搬到了院子里,一家四口人其乐融融地吃着笑着。绕爷满足极了,感慨道:“好长时间没今天恁高兴了。人活着,到底是活个啥?还不是活个一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乐乐呵呵地过日子吗?我七八十岁的人了,余下的日子不多了,啥也不图了,只想看着你们都好好的,一家人和和气气、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好。你们把日子过好了,我就是走,也走得安心,瞑目。”
爱霞放下筷子,说:“爹呀,别说这些了。都怨我,没能常回来看你,让你操心了。反正我马上就退休了,到时候接你去城里住,要是你不愿意去,我就回来陪你。俺娘没有了,我只能孝敬你了。”
“不用,不用!”绕爷忙说,“我一个人过习惯了,再者说生活也能自理,不喜欢人多吵闹。我自己在家,白天与几个老伙计走走转转、喷喷聊聊,晚上在家读书,这日子神仙一般,要有人突然间介入,我受不了。你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不要牵挂我。要想让我过得好,还让我继续这样过。”
“爹,不然的话你去俺家住一阵子试试,想回来了再回来。反正来回也方便。”爱霞劝道。
“是啊,姥爷,咱县里新开一家大超市,我带你去逛逛吧。”乐乐笑道。
“孩子儿,那热闹地儿,不是我一个老头子该去的地方。”绕爷笑了。
外孙媳妇说:“姥爷,去公园玩吧,县里四个湖水公园空气好,俺带着你去遛遛弯。好多老人都在那散步、打太极。”
绕爷摇摇头说:“算了,等我想去了再说吧。乐乐你俩啥时候回来的,等到什么时候走?”
乐乐说:“回来两天了,准备过几天就走,公司有许多事要处理,我们才请七天假。这次回来,主要是春节有事没回来,想回来看看。”
绕爷挠挠腮帮子,说:“你们结婚两年多了,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正好你妈退休了可以帮你们哄孩子。要是再等几年,一是你爸妈年纪大了,二是我这个姥爷怕是看不到你们当爸爸妈妈了。”
“切,慌啥?”乐乐轻笑一声,“姥爷,我们都还不到三十岁哩,要孩子恁早干什么?你们的老思想不要再灌输给我们年轻人了,孩子要早了不好。”见爷脸上不好看,乐乐忙改口说:“姥爷,我们打算就这两年要。再说了,您老人家身体这么好,俺俩就是再等几年要孩子,你也肯定能看见曾外孙的!”
绕爷郑重其事地说:“孩子儿,你不要我,我的身体我清楚,你们还是赶紧要吧,我怕我等不到。兴哥小,还在上学,云锦个妮子也不想恁早要孩子,我想在生前达到四世同堂的夙愿,难道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爱霞忙劝父亲:“俺大,你别想多,他们年轻人一切顺其自然吧。四世同堂,对你来说不是啥难事,就这两年准能实现。你呀,啥心也别操,把身子照顾好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哎——”绕爷一肚子不放心,可是又拿这些孩子没办法,只好叹息一声。
饭后,看着爱霞他们驾车回县城,绕爷站在村南的官道上呆怔了许久。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人,而这个家对于孩子们来说,已经是个驿站了,他们只是偶尔路过,自己却必须坚守着。想着自己八十岁了,眼看着就要入土的人了,不知为啥还要操恁多心,似乎许多的不甘仍在作祟,渴望过得更理想一些,但是,现实中却常常无法如愿。
走到埋葬妻子的田地头儿,他停下了脚步,望着坟头上的萋萋青草,他说了句:“老东西,好久没来看你了!”想起妻子,他心里难免恓惶一番,心里说:“明天,无论如何也拿铁锨来给她添土,又到了清明。”
忽听一阵鸟鸣,绕爷抬头一看,香椿树上有一对喜鹊在枝叶间嬉戏。见此,他笑了:“难道又有啥好事在等着我这个老头子?或是我能再多活它几年?”
三十
绕爷本以为喜鹊当头叫是好事,却不料好事尚未到,祸事先来到了:没几天,身为县委常委、县委政法委书记的女婿樊伟胜被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给“扫”了进去。
这个噩耗是金钟传来的。
那天,绕爷才吃完晚饭,正准备到床上读书,金钟却闯过来了:“老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绕爷有些气恼,问:“咋了?你家母猪窜上房梁了,还是牤牛生犊子了?”
金钟气喘吁吁地说:“都……都不是!是咱女婿出事了。”
绕爷忙问:“哪个女婿?”
“你看!”金钟将自己的手机举到爷脸前。绕爷忙戴上眼镜,看手机上的新闻:“洪河县委常委、县委政法委书记樊伟胜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下面还有一大溜子关于樊伟胜的个人从政简历,绕爷顾不上看了,俩眼一黑,身子往后一个踉跄,昏了过去……
绕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一直让自己引以为荣的女婿竟然是县里几个犯罪团伙的“保护伞”。身为县委政法委书记,却知法犯法、执法犯法,分管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却把自己给“扫”进去了。
绕爷打电话问爱霞,爱霞语气倒也平和:“老爹啊,这些你不用管了,你压根也管不了,我也管不了。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听起来似乎闺女啥事都提前知道了,这更让绕爷疑惑:“他的事,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
“两口子,啥事不知道?”爱霞很自然地说,“他在外边找相好的,受贿行贿,自甘堕落,胡作非为,县城大街上卖烤红薯的老大爷都知道点儿,我会不知道?俺大,你啥也别想了,想多了自己受罪,他作为党员干部,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接受党纪国法的审判和制裁。睡吧,俺大。”
爱霞挂了电话,绕爷却总也睡不着。听着闺女如此波澜不惊地讲述女婿的事儿,宛如讲别人的故事,他明白他们两口子关系早就破裂了,而且他们在这条不归路上已经走了很远,恐怕早就没有了破镜重圆的可能了。孩子乐乐怎么办?好在乐乐不在县里发展,又早已成家立业了,应该不会受什么大的影响。
儿子一家,儿媳与儿子早就已经分居,事实上的婚姻已经不存在;现在,闺女、女婿又成这样了。这好端端的一个家,难道就这样破烂了?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如今家已经散了,还会有什么顺心事?
绕爷突然间感到了孤独和恐惧,还有后悔。这乌七八糟的事儿咋偏偏让自己给赶上了呢?本以为,儿子儿媳办企业有钱,闺女女婿从政有地位,自己既不缺钱县里又有人,脸上有光彩,可是,如今看来,啥也没有了。家,早已破烂,只是自己还未意识到而已。
其实,从那个什么女第一书记来讨好自己,自己就该清楚,她或许跟樊伟胜有着什么瓜葛,二人间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事情。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是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太晚了。爱霞,伟胜,都已经五十多岁了,马上就要退休了,想不到还会摊上这事儿,真是晚节不保啊!可是,这又怨得了谁呢?
不久,樊伟胜被“双开”,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六个月。绕爷决定去监狱里看看女婿,可是樊伟胜不见他。得知女婿不愿意见自己,绕爷摇摇头,叹息了一阵,而后去找爱霞。
爱霞对父亲的到来一点也不吃惊,问:“你去看他了?”
绕爷点点头:“可惜没见着,监狱里人说他不见我。你去见他了吗?”
爱霞低着头,说:“没有,我们已经协议离婚,他是他,我是我。”
听此,绕爷有点恼了:“离婚这么大的事儿,咋也不跟我说一声说离就离了?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看来,我这个老不死的确实活的太久了。”说着,他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爹,你等等。”爱霞在后边喊。
对此,绕爷充耳不闻,咬着牙只恨走得慢,恨不得飞出去,回到老家去。
他在路口等城乡公交车,车到了,司机见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竟然不开车门直接跑了。绕爷气得直骂:“娘哩个脚!老年人咋了?老年人坐车又不是不买票?老年人就不该坐车了?老子不信,你个狗日的能一直年轻、没有老的时候!”
骂归骂,还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啊!他站在县城十字路街头,一场雨刚刚过后,风有点凉,他“啊嚏”一声,打了个喷嚏,鼻涕眼泪竟然一起下来了。他往兜里摸摸,发现没有带纸,就用手擤鼻涕成一个长条,然后甩在了地上,又用手指头擦擦眼泪。从不服老的他,不禁感慨道:“老了,不中用了。”
正在此时,同村的一个侄孙开车路过,见了绕爷,就问:“爷,你咋在这?回家不?”
绕爷见了熟人,分外高兴:“回去,回去,孩子儿,谢谢你。”说着就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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