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测
准确地说，那年是1978年。当时，我正在成都郊外紧锣密鼓地接受封闭式集训，为即将到来的全川通信兵大比武作准备。
深冬，我披着寒风，踩着“喳喳”作响的冰渣在野外训练的时候，偶尔看见了村头那树树绽放的腊梅和屋檐下挂起的串串红灯笼，以及闻到从屋后竹林里袅袅飘出来的腊肉香味之时，我似乎听见了匆匆走来的春节的脚步声。于是，思念家乡，思念家乡过年的潮水便决堤般奔涌而出，并一下子淹没了我的整个心房——剪窗花贴对联、上街看大戏、炫耀新衣裳、走人户拜年、吃团圆饭、到坡上去偷豌豆尖，以及放鞭炮炸米花等等家乡那热闹红火，且趣味盎然的过年习俗像放电影一般在眼前不断叠现、翻飞了起来。
“《春节放假通知》”。我正痴想着家乡过年那一桩桩美事的时候，从队部门口的黑板上看到了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就在那一刻，我的心儿像插上了翅膀，“唿”地一声就飞回了老家。然而，那通知犹如一盆冰水浇在了我的头顶，刹那间就浇得我浑身冰凉，寒气透骨。这是咋回事呢？是有家难回了！因为我的家离成都太远，而放假时间又太短，连去来路途所用的时间都不够。
看着那些离家较近的战友喜滋滋、乐陶陶、笑哈哈地离开营房赶回去过年的情景，以及像步入了无人之境的深山老林，一下子就空荡荡、静悄悄、冷清清的营区，我的心像田野中那些被积雪欺负的麦苗：冰冷、凄凉、压抑、憋屈。于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忧心茕茕的我独自步出营区，幽灵般飘向了广袤空寂、黑如锅底的茫茫夜色之中。
飘着飘着，就撞到了一处小卖铺。那里各种商品应有尽有，我却不由自主地买了一瓶五加皮酒。从未喝过酒的我为什么要买酒喝呢？是工作不顺心？还是品尝不到家乡的年味？抑或是因为被女友无情抛弃？总之，我那时的心情像乱鸡窝一样，糟糕透了。
大年初一早餐，队里吃汤圆。值班的肖队长宣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想吃多少，自己包哈，今天炊事班人手不够。”一边说，肖队长就一边从厨房内端出了用花生米、黑桃、芝麻和白糖等混合而成的一大锡盆汤圆心子（馅料）和几坨白如雪团的汤圆面。
学着肖队长的样子，我把粘粘绵绵的糯米粉扭捏成均匀的圆坨坨置于左手心，再用右手大拇指往圆坨坨上面轻轻一按，使其形成凹窝。右手用筷子把心子挑入凹窝，顺手一合一捂，将心子全部包裹进去之后，再合力轻揉、细搓、慢团少许，一个个圆浑浑、白生生的、乒乓球大小的汤圆就大功告成了。
肖队长煮汤圆也经验丰富。待水烧滚之后，他就将包好的汤圆一一倒进大铁锅，然后用漏丝瓢轻轻拂动汤圆，不让它沉底粘锅。三分钟左右，见汤圆三三两两争相上浮，肖队长几大铲煤炭入灶，将猛火压细的同时，舀上一瓢冷水细细浇入锅心，以减弱开水沸腾之势。肖队长说，此法一是可以防止汤圆冲散露馅，二是可以避免汤圆外熟内生。
浇过冷水三两次之后，汤圆们像争抢镜头那样，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地出头露面了。那排列有序、气宇轩昂的汤圆好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又像一双双晶晶亮亮、溜溜圆圆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它们似乎在报告肖队长：“我们列队完毕，可以整装待发了！”
肖队还有些不放心，就用漏丝瓢随便舀了一个，再用筷子按了按，感觉心子软了（煮熟了的象征）之后，他的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甜笑。那甜笑白里透红，犹如一朵灿烂的夏荷，好看极了。此时此刻的汤圆不仅玲珑剔透，超萌可爱，更圆、更泡、更白了，而且胖胖乎乎、乖乖
当天下午，肖队长一声哨响，把像我一样回不了家的十几个人组织起来徒手越野。说实话，我当时并不怎么乐意，还多少产生了一些抵抗情绪。然而，当我看见那一望无际的田畴、一马平川的道路之后，心空便辽阔了许多、敞亮了许多。尤其是那一身酣畅淋漓的大汗，似乎陡然间就把心中的拥堵和窒塞冲去了爪哇国，取而代之的是心平气顺、神清气爽。
是啊，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跨过冬天的我终于迎来了明媚的春天：在后来的比武中过关斩将，一举摘取了多项桂冠。
作者：莫测。重庆作家协会、散文学会、杂文学会、公安作家协会会员，重庆纪实文学理事。曾从事过文化教学、新闻宣传、报刊编辑等工作。偏爱文字，先后尝试过小说、散文等多种体裁写作，数年笔耕不辍，偶有小文见诸报端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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