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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剑煮酒:父亲的果园
图文/埋剑煮酒

——如果父亲还在,我就不会思念成河。


最怕清明,今又清明,天空又下起了细雨。
窗外的柳树早已抽条,在风中摇曳,尤其是在这淫雨霏霏的季节里,仿佛万千思绪,不停地在鞭打着我的像要枯萎的灵魂。楼下园子里面,仅有的那株丁香花,也凋零到只剩下最后一块花瓣儿了。昨天还看得见的地上的缤纷的落英,在一夜风雨的摧残下,今早就化作了一捧红泥。像人一样,入土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些淡绿的嫩枝和粉红的花瓣儿,在阳光下,如浮云,如青烟,像蛛网状地把思念包裹、编织,最后竟织成了一张思念的网:父亲的果园。

我的父亲是在春天去世的,也就是那年清明过后。
整整18年了,我都还没有想明白,父亲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他为什么不等到冬天才离开?因为,冬天会下雪,下雪才适合最豪迈地远行。春天不应该去天国,人间才美,处处春光明媚,桃红柳绿,花香鸟鸣。
释然后,又想,父亲最应该等到秋天才走,秋天果子才会成熟。门前果园里那些红彤彤金灿灿的累累硕果,都是他亲手浇灌出来的。哪怕你吃不下,我给你摘一筐上路,天堂路上解解渴也好呀?
十八年来,我记忆中的父亲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模糊,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消逝。这是我最害怕的。我怕我老了过后,也就忘记了父亲。于是在我心中,我把父亲凝结成一条河,波澜壮阔。凝结成一座山,高大巍峨。然而,最终还是凝结成了一个果园,生机勃勃。
父亲的果园,是他亲手编织的梦。
记忆中,父亲特爱做梦,每一个梦他都能编织成现实。


父亲很能干,尤其爱种树,并且最爱种果树。小时候,我家房前屋后的自留地里全是柑橘、柚子、樱桃、桃子和李子树,偌大一个果园。父亲不懂园艺,却不知从哪儿学会了果树嫁接技术。每到冬天,他就会叼着叶子烟,拿一把剪刀,提一桶干牛粪猪粪拌合的肥土,独自走进果园,拟沟,排水,修枝,嫁接。
那时候,家里面养了两条狗和五个孩子。父亲干活的时候,狗就带着我们在果园里面活蹦乱跳。我们也围着父亲活蹦乱跳。
父亲用小刀轻轻地在枝条上割一圈儿皮,将要嫁接的优质品种的树皮同样也割一小块,包裹在先前的树枝上,然后再找块塑料薄膜,包一团松散的掺了猪牛粪的肥沃泥土,将嫁接处完全包裹起来,让嫁接的枝条在泥土里面发芽生根。待到第二年翻春,也就是清明时节,那些包裹着的塑料袋里便长出白白嫩嫩的细密的须根来。父亲就用锯子锯断枝条,连同包裹着的泥土,一并栽进地里。
移栽新苗的时候,我们也没闲着。两条狗更是闹得欢,母狗还下了一窝幼崽,也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跑进了果园。
父亲先是用锄头和铁铲使劲儿挖坑,在坑底垫一层猪粪牛粪,再撒一层薄土,最后才提两桶水,倒进土坑里,然后再把包裹着的那层油纸撕掉,将白白的根须在泥水里浸润均匀,用手将根须四面散开。他一只手提着树干,另一只手就不停地往根须上小心翼翼地培土。待到父亲培完土,他就一脚踢开上串下跳的狗,笑眯眯地喊我们三弟兄过来撒尿。我们朝树根处撒尿的时候,父亲就去抽烟。他一边走还一边说:“不要尿到树干上去了哦。”
第二年,那幼小的树苗长高了,会开花,但不挂果。父亲又会扛起锄头,挨个地松土。松完土,父亲会一屁股坐在果园里,从荷包里掏出一皮烟叶,再撕一块发黄的报纸,先将烟叶揉碎,双手握紧放在嘴上吹,再放进报纸里面,然后在大腿上卷成条,最后用舌头尖儿在报纸上不停地舔,舔湿后才慢慢地裹。
父亲抽烟的时候,总是眯缝着双眼。在袅袅青烟中,他的眼睛总离不开果园。
父亲抽烟时不爱说话,他像是在沉思,更像是在陶醉。现在,我回想起来才猛然醒悟,父亲既不是沉思也不是陶醉。他看见了秋天,他看见了硕果,他看见了希望。尽管当时还是初春时节。
果子成熟的时候,也是我们最高兴的时节。望着那一棵棵挂满了五颜六色果子的果树,父亲却舍不得吃,我们却在流口水。
父亲便踮起脚尖,挑最高处的摘。他说高处的水果阳光充足,口味儿最甜。记忆中的水果,比起现在超市里面的水果,不知要好吃多少倍。那种清香,至今还会扑鼻而来,萦绕脑海。


我家那么多果树,我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父亲吃水果。他总是笑呵呵地摘给大伯二伯三伯四伯。我父亲排行老五,院子里的人都喊他“五满”,于是我家果园里的果子几乎就成了整个美边院子的公共产品。那时候,我们会争,舍不得,两个姐姐会偷偷藏几个大的在床下。但当父亲真送出去了过后,我们又感到骄傲,在小伙伴们面前随时可以昂起头。
每年果子成熟的时候,父亲还会摘一背篼,步行七八公里,亲自送给我的外公外婆。记忆中,父亲还会做柚子糖,他将柚子皮切成条,用冰糖或者蜂蜜拌匀,密封一段时间过后,就让我们送到幺爸家去给我八十多岁的奶奶吃。父亲说,柚子糖老年人吃了好,润肺化痰。
父亲在丹东当过兵,坐火车跨越了大半个中国,所以,在我父亲的心里面不但装着家庭,装着美边,似乎还装了很多很多的见识。改革开放过后,父亲是第一个冲出农村,扛着铺盖卷儿走进县城去打工的人。
前年春节,我又回去了一趟,重新在老宅前后走了走,在竹林里面坐了会儿,在门前仅剩下的那棵老樱桃树下,含着泪,伫立良久。
昔日茂密的果园,如今只剩下了记忆!果树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那些活蹦乱跳的狗也不在了。我们虽然还在,但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时光流逝,岁月如沙。沉淀了的是记忆,消逝了的却是快乐。
父亲知道我喜欢吃樱桃,在他未生病前就亲手种了一棵,如今已长大成树,春天就会挂满粉嫩透红的樱桃了。只可惜,树在人去,落樱缤纷!父亲活着时,昔日热热闹闹的美边大院子也破败了,不堪忍睹。昔日的热闹早已戛然而止,仿佛一场交响乐表演到中途,乐师们纷纷离场而去,只剩下袅袅余音。(2020年夏,那棵老樱桃树和我见了一面过后也枯死了)
我们都是乐师,或许父亲就是乐团的指挥。他的儿女们各自拿着萨克斯、小提琴、手风琴、还有父亲最喜欢的二胡、笛子走了,去了远方。


远方,就是四面八方。四面八方,其实就是为故乡演奏的一场伤心得像刀割一样的深深地交响乐:《殇》。
再回首时,音乐嘎然而止。大院子各家各户的房屋的轮廓仍依稀可见,只不过屋基上面早已破败不堪,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草,无数朵野花正竞相绽放。
父亲用打工挣回来的血汗钱亲手修建的那栋两层的小洋房也遍体鳞伤,墙上长满了藤蔓和野花。偌大宽阔的青石板院坝上,显得冷冷清清,到处长满了狗尾巴草和铁丝草。一丛野豌豆藤子纠缠着地坝边的那棵老樱桃树,正努力地向上爬着。
我想,野豌豆爬上树梢,是不是想眺望曾经那群在院坝上疯耍的孩子,期盼着他们早日归来呢?坝子中间,石头缝隙里长了一丛苦蒿,蒿叶早已干枯,只剩下十几粒瘦瘦的种子还挂在上面。微风吹过,瘦瘦的苦蒿的种子便从上面悄悄地跌落,发出十分细微的哭泣的声音。
清明时节,父亲的果园也在细雨中哭泣。
果园也一样,只剩下了曾经辉煌过的轮廓,到处长满了杂草,遍地是野花。
父亲却安静地躺在果园旁边,固执地眺望着过去。他看见的不是我们,而是空旷的院坝、奔流不息的明月江、以及静静的太阳山。
2022年清明作于成都。


【作者介绍】:陈国兵,笔名埋剑煮酒。四川省作协会员,成都市作协会员,四川省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微电影协会副会长,四川省动漫专委会会员。著有《香樟树下的爱情》《跳舞的标的》《走出太阳山》《一直走》《熊猫侠之保护三星堆》《戈壁.女人和眼泪》等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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