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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随父亲第一次赶县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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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28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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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草
说起来,这事已经过去差不多半个世纪了。近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早把许多弥足珍贵的记忆,冲刷得七零八落,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天边。
而有些人有些事,倒是随岁月流逝,更加清晰。
当初,还是大集体时代。某年,腊月,眼看就快过年。对过年,许多的孩子都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过年嘛,不仅能穿新衣,还有好吃的。还能够比平时更加疯狂地玩耍,往往,过年几天,再严苛的妈老汉,对孩子都会比较宽容,放松管束。
今天,我不想说过年。
记不得具体是腊月的哪一天了,只清楚,我哥是腊月二十二过生,哥哥过生,母亲给哥哥煮了一个鸡蛋,我和姐姐羡慕哥哥,哥哥把鸡蛋分给我和姐姐。
就在哥哥生日之后,晚上,吃罢晚饭,一家人无所事事,那年代,也没有电视,哦,甚至电灯也没有,照明用的是煤油灯。
我们一家子围在吃饭的方桌子上,听父母亲摆闲话。
父亲表现得很高兴,也不知父亲为啥会高兴,是要过年了吗?平时,父亲总是绷着一张脸,沉默寡言的样子,非常严肃严厉,有点不近人情。
父亲对我们兄妹仨说,若明天,想随他一同去县城,看火车,就早点睡觉。
我已七八岁了,还没有见过火车。哥哥姐姐倒是学校组织着去县城看电影,在路上见过火车。哥哥姐姐对火车的描述,还有他们添枝加叶地吹牛,越发让我对火车好奇向往。
心里一直想着火车的样子,想象着县城的繁盛,久久难以入睡。刚睡着,父亲就催促我们赶快起床,马上就要出发。
腊月的天真冷,刚跨岀家门。就打了几个哆嗦。上下牙齿跟着打起架来。小路上,枯草全是白晃晃的霜花。踩上去,脚下就有喳喳的声音。没走多久,脚上的热气融化了沾在鞋子上的白霜,鞋子有点湿漉漉的,不太舒服。
我们父子几人,忙着赶路,根本顾不上打湿了的鞋子,因为,赶得急,倒不觉得脚上的寒冷。
一路走,一路听到公鸡一声接一声的打鸣,仿佛比赛一般,你叫得威武,我就吼得雄壮,大家,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肯让输。
才走岀没有多远,分明有种走了很远的感觉,一个劲问父亲,想从父亲嘴里得到一个期待的回答。
父亲挑着百十来斤青菜,拉开架式,放开趟子,扁担在他肩上,有节奏地闪闪悠悠,很潇洒很帅气。父亲看似闲庭信步,不急不缓,我们兄妹仨放着小跑,累得气喘吁吁。
父亲气定神闲,呼吸均匀,听我一遍一遍问究竟还有多远,许是怕我开小差,打退堂鼓,鼓劲地讲:不远,不远,天不亮就能到县城。
天不亮?天不亮,应该是什么时候,此刻,天不是也漆黑一片吗?
当年,说起来也真的伤心,让人难过。家里连只手电筒都没有,几十里路,我们父子几个走得跌跌撞撞,摸着黑赶路。
父亲还传授给我们走夜路的经验,走夜路时,千万不可往亮堂的地方去踩,一般亮堂的地方,可能都是水洼。
我们紧跟在父亲身后,基本上都是小跑,才跟得上父亲的步伐。差不多已走了两个小时吧,我们父子几人,总算摸到了进入县城的铁道上,顺着铁道不下十来里就能到县城了。
我们兄妹精神振奋。哥哥姐姐见识过铁路,看见过火车,争先恐后地对我发表他们肤浅的见识。
父亲时不时地赶个县城卖点小菜,见识自然比哥哥姐姐丰富,他告诉哥哥姐姐,你们也沒见过夜里的火车。
黑夜,火车在铁路上行驶,头上顶着一个脸盆那么大的探照灯,那灯亮得呢,恐怕把人也能照穿!老远老远都看得清清楚楚,四处就跟白天一样,就是掉一分钱在地上,也能看见捡起来
父亲的话更加激起我对火车的向往和好奇,哥哥姐姐也没见过车头顶着脸盆那么大探照灯的火车,看看能不能把人照穿,会不会看到自己的肠子心肝宝贝。
我们都有点迫不及待地希望,马上看到火车,这时候,天还没亮,车头应该亮着雪亮雪亮的探照灯。
实际上呢,在我们家的山坡上,每天,能依稀又隐约听得到,火车呜呜的鸣笛声,若是天气晴朗,还会隐隐约约看见火车车头冒出的浓烟,在火车开过的地方,久久不散,象云又象龙盘绕。
我沉浸在对火车的向往和想象中,这时,父亲又打破沉默,慢悠悠地给我们讲了个故事。
大概是这样子,邻居家有个小名叫猪儿的小伙子,当初,火车刚通行那阵,生产队许多人请假去铁路上看火车。
猪儿是独子,猪儿妈老汉生了猪儿后,又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一个也没有养活,有人说,猪儿脚穿钉钉鞋,也不知是个啥意思。
猪儿的父亲是生产队长,各种事务多,根本脱不了身,哪儿有时间带憨拙的猪儿去看火车,从早到晚,累死累活,忙得毛根不沾背。
这天,刚吃了早饭,老天爷哗哗哗地下起大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社员们呆在家里,扎雨班,干不了农活。
猪儿父亲见此难得的机会,告诉猪儿今天去看火车。猪儿蹦起丈八高。赶紧随他父亲一道,穿蓑衣,戴斗篷,打个光脚板,往二十多里的地方赶去,一同去的,还有其他几个社员。
亏得去了几个生产队社员,不然,大家伙就少了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那个笑话,几十年后,还被人笑谈。
猪儿随父亲和几个社员赶到铁路上,雨小了许多,不过,空中还是淅淅沥沥不停地在下,大家守在铁路边上,等待着激动人心的时刻。
呜!呜!火车高昂激越的鸣笛声从远处隐隐传来,轰隆隆地动山摇般的振动由远及近。
猪儿无比紧张,攥着父亲的手全是汗水,整个不住颤抖!
呜!呜!火车大吼一声从一个小山谷中一下子钻了出来!
高大威猛的火车头冒着滚滚浓烟,轰隆隆的声音扑面而来!猪儿两腿打抖,只望了一眼滚滚而来的火车,火车象吃人的巨兽一下子扑到眼前,猪儿大叫一声:妈呀……一头滚到铁路边的水沟,趴在雨水中,拱起个勾子,把脑壳深埋进两腿间!
火车嘶吼着,轰轰隆隆地远去了,猪儿依旧保持着那个样子,拱起个勾子,把脑壳深埋在两腿间。
他父亲又好笑又好气,跳下沟里,一把把猪儿提了起来,提起耳巴子就了猪儿几下子:日你个先人板板,没出息的东西!
随同而去的社员看着猪儿滑稽狼狈的样子,全都哈哈大笑,大家想不到,猪儿会留给大家一个几十年都讲不够的笑话!
猪儿对勾子上的痛根本没有感觉,一门心思在火车上,瞪着无比惊骇恐惧的眼睛往铁路上寻,寻火车的样子。
一切都随风远去了,眼睛里只有望不到尽头的两根铁轨向前无限延伸延伸。猪儿一下子躺在雨水中打起滚来,一面滚一面嚎啕大哭,火车呢?我要火车!
猪儿父亲气得脸青面黑直是吐屎,提起耳巴子又要向儿子,同行的几个社员赶忙把猪儿他父亲拉住,表面上劝猪儿父亲,个个心头却是忍不住的笑。
父亲正讲得兴头上呢,呜!呜!伴着几声嘶鸣,撕破了凌晨的寂静。一道凌厉的光芒刺破黑暗,在不远的地方闪烁。
呜!呜!又几声高亢嘹亮的嘶鸣,伴着雪白凌厉的光芒,眼看就到了我们身边,哥哥姐姐虽说见识过火车的威武,正如父亲所说,没有见过顶着雪白灯光的火车。
我们兄妹都有点惊骇,站在一块,三双手拉在一起,火车像野兽般扑过来,紧张的压迫感让人窒息喘不过气来。脚下的土地也跟着火车车轮震动,这地该不会塌下去吧?
我十分紧张,却没有背过身去,瞪着转眼就消失在远方的火车,心里暗自发誓,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坐上火车,去远方,去饱览祖国的山山水水。
当然,长大后,我实现了坐火车的愿望,不同的是,我不是去浏览山山水水,而是生活所迫,时代使然,每一次出行,都让我感慨万千。
我们一路走,一路听父亲讲些闲话,摆些故事。不知不觉的,就赶到了县城。到了县城,到处都还很寂静。只听到广播里正报: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六点整。
我们找到菜市场,挑着青菜在市场上转了几圈,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个位置,父亲把菜放下来,摆放整齐,等天亮以后,县城的居民光顾。
父亲的青菜卖得比谁都便宜,即便这样,也是差不多正午时候,才连卖带送的卖完最后一棵青菜,父亲无声的收拾好箩筐和秤杆。
我们兄妹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就是没一个人叫饿,我们知道,父亲只卖了那么点钱,如果去吃东西,父亲就白辛苦了。
我们看着父亲默默的收拾好东西,我们兄妹都不言语,转身向家的方向走。母亲一定做好午饭,等着我们归来呢。
父亲倒是没有急着走的意思,他说别忙,等一下,把钱数数再走。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一分两分,一角两角的钱币放地上,一文一角数将起来。
父亲仔仔细细的数了两遍,嘴角裂了条缝,算是笑。还好呢,卖了四块八角多。走,今天,爸带你们兄妹下趟馆子,你们都还没有下过馆子呢。
我们兄妹一下子兴奋起来,之所以不辞劳苦来赶县城,潜意识里,不就期待着和父亲下馆子吗?
父亲口中所谓的馆子,是铁路边,一个牛毛毡搭建的掤子,矮小逼窄。进入棚子,门口有一长条桌,摆着碗筷碟子,包子馒头油条,原来,只不过一个小吃店。不过,人家也有灶头铁锅,炒菜凉菜都有。
长条桌后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拴一条兰色围裙,正无聊的盯着门外过上过下的人发呆。
男人一下子看见我们父子四个进了掤里,寻思着来了大主顾,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一下子失去了负荷,欢喜地叫了两声。
男人殷情的抹桌子,招呼我们坐下,屈着膝盖问吃些啥?
父亲把箩筐扁担放好,大手一挥,豪气大声的回答:来七根油条!
男人转身,麻利地把七根油条装进盘子里,端到我们面前,依旧屈着膝盖问:来几碗豆浆?
父亲依旧手一挥舞:不要豆浆,来四碗清汤就行!
男人一下子打伸了腰杆,清汤没有,开水自己去倒!
我拉了一下父亲:爸爸,八根油条才对啊!父亲冲我摆手:我不饿,一根油条就够了!说着话,父亲也站起身,走向长条桌,长条桌后的男人鄙视的把脸转向一边去。
父亲把四个碗很有技巧的拿手上,还分别放上盐,然后,眼睛又四处搜索,找到了放醋的地方,又拿过醋,每个碗滴上几滴。
父亲似乎还不满意,站在店里左看右看,终于,看见了冒着热气的灶台上,放着一碗葱花,父亲脸上露出笑容,这汤里放点葱花,才更加有滋有味嘛!
接下来,父亲拿过灶台上一个铝瓢,准备舀鼎锅里的骨头汤。
站在灶台后的大师父一把夺过铝瓢,从大锅里舀了一瓢开爆爆的开水,就往父亲手上的碗里倾倒!
开水溅到父亲手上,父亲痛苦地裂了裂嘴,马上,又恢复了卑微的笑意!
我的眼睛一直追随着父亲,父亲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当看到父亲被开水烫着,痛苦的裂嘴皱眉头时,一下子,差点掉下泪水。
我真想大叫一声:爸爸,我们不吃油条了,我们回家,吃妈妈煮的玉米糊牛皮菜稀饭!也不吃这油条下这馆子!
我终究没有哭,沒有掉眼泪。却是在心里发誓,好好努力。
等到有一天,我让您挺直了腰杆进馆子,那时,儿子给您办招待,让您吃最好吃的,也让那些曾经瞧不起您的人,在您面前卑微的讨好你。
我终究没有实现自己的誓言。几十年过去,活得跟一条狗一样。而我的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故去。
二十多年啦,这世界发生了一次次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的父亲啊,您在天上,是否还是那么渺小?那么的卑微?!
您的儿子虽说活得象条狗一样,但您的儿子却是骄傲的昂着头在生活!
父亲,您老是否为您的儿子加油,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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