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在这样一个喜庆日子，大家在欢庆之余，也多了对岁月感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其实，诗句背后隐藏的凄凉人生更让人唏嘘。此诗句出自唐代诗人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当时，刘希夷的舅舅宋之问读到这一句时，颇感震动，继而心生据为己有的邪念。在遭到刘希夷拒绝后，宋之问恼羞成怒，竟遣人用土囊将外甥压死，时年未三十。大年初一，吃罢饭，睡罢觉，看罢电视……过惯了往日忙忙碌碌的日子，乍闲下来好像也并非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想来，大多时候，工作之于人不仅仅是一份谋生工具，从中体会更多的是充实踏实，进而开垦出自我生命的宽度和深度。窗外，人影稀疏；马路上，偶有三三两两行色匆匆的人。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餐桌上大抵摆着各式各样佳肴美馔。屋里氤氲的幸福味道仿佛美妙的歌声绕梁三尺。日影西斜，树影斑驳。看着窗外，我的心里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对，应该出去走走。去哪里？看母亲？加班？不妥。爬城南那座山——南山坡。从小生在大山，我怀念大山，怀念大山赋予我的一切。日子慢慢沉淀出岁月，岁月沉淀出生活；零零碎碎的生活沉淀出人生，人生沉淀了坦然。人生一世，更多时候要懂得坦然面对，一如爬山。山脚下，遇到二三个已经下山回家的人。望着他们的背影，抬头看看天色，我心里闪过一丝犹豫。抬起手腕，时间已是4点15分，按平时速度，上山下山差不多一小时，约5800步。如此，时间刚好5点20分左右，天也就是刚刚擦黑。况且，南山坡距县城也不太远……拿定主意，我不敢耽搁一分一秒。从山脚开始，我脚力十足，几分钟就爬到200多米处的一块平坦之地。地之南，一大片树林，地下铺着厚厚一层枯叶，这些枯叶让我想到《瓦尔登湖》里，梭罗脚底下踩着地毯似的厚厚落叶。树叶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没有，气味也没有，只感到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
地之北，搭起一个简易小庙，小庙里放一不大香炉。这样小庙，这样香炉，感到一种诡异阴森……一定是刚刚下山的那几个人烧的香吧——因为香炉里有几柱尚未烧尽残香，上面缕缕青烟飘飘忽忽，给这个寂静的南山坡，陡增几丝神秘与沉静。“只是觉得人的内心苦楚无法言说，人的很多举措无可奈何，百年一参透，百年一孤寂。”
乡下风俗，初一十五是敬神的日子。选择这样一个特殊日子，把一年里积聚在心里的烦恼或痛苦诉诸神灵，对自己未尝不是一种恰当的倾诉、排遣方式。《故乡》中，当“迅哥儿”让闰土挑选一些东西时，他只拣了香炉和烛台。语文老师通常的分析：闰土深受封建迷信毒害，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烧香，这种做法是愚昧的。其实，我看来，这样的理解有失偏颇。因为，真正造成闰土愚昧的不全是封建迷信，而是面对命运他无力改变。要知道，那是二十年代的中国农民普遍存在的社会现状。闰土挑选香炉烛台，把生活希望寄托于神灵，说明他大概还没有完全丧失对生活的那点希冀。大概是五六年前，春节回家，我也曾给父母买过一个香炉。迷信认为，人们烧香拜佛是祈求神灵护佑；其实，更多地表达对神灵的一种感念和对生活的憧憬。我的父母就是这样。逢年过节，他们一定会烧好多香，感念神灵一年来对全家老小的庇护。之前，父母用的香炉只是一只小碗。每每看到那个烧得发黄的小碗，我就想着给父母换一个香炉。 总算买下了一个淡青色的景德镇小香炉。那天，父亲看着我买给他的那个精巧别致的小香炉，委实打心眼里喜欢。要知道，父亲一向是个严厉人。父亲把香炉拿在手上，又是摸又是看。“这个小东西还是不赖。”说完，父亲拉开抽屉，拿出一把香，从里面小心翼翼抽出五柱，认认真真端祥香的长短。然后，右手拿打火机，左手把五柱香头朝下一一点着，待五柱香燃烧，父亲用力摇晃几下，把火熄灭。做完这一切，把那五柱香十分虔诚地插入新香炉。攒簇在一起的五柱香看上去神态安祥，悠然自在。功夫不大，五缕青烟依依袅袅，萦萦绕绕，连空气里都氤氲出一阵清香。我想，这种味道称得上是小时候最幸福的味道之一。从小，奶奶就教育她的儿孙：“我的娃娃们，千里烧香，不如在家敬父母。”其实，我们在家烧香，也在家敬父母。山里的孩子，打小就知道父母的不易。他们敬父母，敬亲人，敬山水，敬树石……山里，哪个村都栽棵老槐树，百年甚至是千年的古槐呵护着全村老老小小。朴实的山里人为表达自己的虔诚，逢年过节都会给老槐树披红挂绿。山里哪座山高大险峻了，半山腰肯定会有座或大或小的庙。就像《红楼梦》里，刘姥姥杜撰的雪夜抽柴的故事一样。贾宝玉听了信以为真，以为真有个茗玉小姐，就命茗烟去找，最终茗烟找到个破庙。宝玉寻庙看起来可笑天真，但也说明乡下的庙是随处可寻的。哪个地方水深了，石头大了，也会在旁边想办法挂条红布。在我看来，如此做法并不是说农村人多愚昧，多迷信，他们所表现出的是对大自然的敬仰，虔诚。小时候，我们兄妹经常跑到河边玩耍，安全当然是重要的，但爷爷奶奶嘱咐最多的是：“鱼虾不可摸，蛇鳖不可捉……水里活得久了都已成精了，伤害不得的。”以我现在的一点生活阅历看，哪里成什么精了，那何尝不是对大自然一种朴素的保护意识。记忆中，老家烧香拜佛是从奶奶开始的。那时，大娘总是小产，奶奶就在村中那棵老槐树下磕头。后来，神仙显灵，大娘也生了三个孩子，尽管皆不足月。奶奶的虔诚，我父亲半点没落地继承下来。母亲身体不好，父亲烧香；儿女考学，父亲磕头……当然，他自己生病后，也会为自己烧香。那天，我正巧站在窗外，看到了老父亲烧香的一幕：父亲边磕头，边念叨：“请神仙保佑我的身体，把女儿那点房子盖起了，我想着把自己的房子也翻修翻修，我还有好多事没做……”父亲去世后，他的这句话如一块磐石压在我的心口，时时让我喘不过气来……此时，站在这块平坦地方，我心里似波浪翻滚的大海，似起起伏伏的大山。迅速向高处爬去……那里有几十级陡峭的台阶，尽管台阶两边置有护栏，但刷着红漆的栏杆让我起伏的心情变得动荡不安。一阶、二阶、四阶、六阶……我开始两阶两阶向上登去。二十几级台阶，转眼间爬完。当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后，嗓子眼像冒火似的。我一步跨到一棵大树下，一屁股跌坐在树下。这里，较山下更阴森、恐怖。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魔一般；孤零零的一棵银杏树稀疏的影子，却又像是站在那里守护着什么。向南，是座老君庙，雕梁画栋间飘忽着绿绿蓝蓝的祥云彩带；向北，是座刷着深深浅浅红漆的奶奶庙，庙前有条弯弯折折的小路通向山顶。这个时候，大概山上只有奶奶、老君还有我。奶奶庙，祈求什么我不知道，但只门前那个泥台大的香炉里满满的香灰，足见人们对她的感念。扭头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头皮发麻，因为……因为……香炉旁边忽然间冒出一个穿红戴绿的女人，她虽看不出一点奶奶样。惊悸间，我分不清她是人是神。定神再看，那人原来是在摆弄手机支架，不大会儿就开始伊伊呀呀地唱。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女人不远处，看到一个男人。那男子看上去倒有老君样，因为他长得颇为老君。凭直觉，他们应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陌生人。如同，现在我们仨一样。所以，人有时候即便亲眼所见也未必是事实。奶奶庙里的奶奶，时下大概任务不少，就像我们老师。老师有工作群、报表群、学习群、考试群、丁丁群……此外，老师写总结，做计划，编公众号、整理材料……当然，疫情报表、疫情防控我们做起来更是轻车熟路。当然，我们也忙中偷闲备备课，上上课，看看书……还有我们的小家。奶奶庙里的奶奶现在除了保佑什么什么外，大概业务范围也扩大了，说不定这点击播放量她也管。时下，人神一样都得为眼下的生存竭尽全力。想到这里，我忽然地心似乎烦躁起来。天色愈来愈晚，头顶的鸟啾啾叫着。心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我不敢耽搁，快步穿过奶奶庙，沿弯弯曲曲山路向山顶爬去。路旁有人随手扔的削整好的棍子或拐仗，偶尔心思一动想拣起来，让它助我一擘之力。随之，我马上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因为，车后备箱里有根哥哥放进去的拐仗。那根拐仗是父亲生病住院后哥哥在网上买的……后来收拾后备箱时，我把它藏在最最里面，然后用其它东西遮挡起来。后来回家，给了母亲，当时还让妹妹数落几句。我理解，她是怕母亲看到伤心。拐仗，对病弱的父亲没起任何作用，就连我为他买的几千元的轮椅父亲也只坐上去试了试。有些事，你不亲自做，根本不知道是难是易；有些路，你不亲自走，你不清楚是远是近。往往你视野所及很近，实际上很远很远，其间的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也根本弄不清。山顶上，沿着山脊的路宽阔了些，光线似乎也明亮多了。山顶上，寒风开始摇晃身子，发出呜呜咽咽叫声，借着风势，我大踏步朝山下走去……刹那间，我犹如置身于金黄鹅粉玫红的仙阁，风吹衣袂飘飘举……“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的这四句诗里，写出的“意不适”及“近黄昏”，不也是我今“意不适”和如昨的父亲“已黄昏”？美好的东西是转瞬即逝，不久就会被夜幕笼罩。其实美好的东西一直存在，只是我们当时还看不到他之美好罢了。沿着山脊，爬上跳下，左拐右转。在一小山巅处，向东望去，近处耕种了田地平整展妥。耕种了土地如耕种过的心灵展眼舒眉。爬山，不也是对心灵的耕耘。远外，层层环抱的小山，烟雾缭绕，犹陶潜描写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田野景象。夜色似乎有点迫不急待，我赶紧下山。夕阳西下，我早已沐浴在了一片火红天际……明天，明天又是一轮新的朝阳。回望，眼前的南山坡忽然变成家乡那座高大峻峭的山峰。【作者简介】依依，中学语文教师。躬耕教坛，如履薄冰。皇皇数载，毫无炫耀之资，惟教学之余，寄情于阅读，而阅读亦予我最大收获与愉悦。浅酌低吟，喁喁独语，竟也流淌出条条情感小溪。人有所往，心有所向，汉文字的魅力，吸引我想做一名写好字的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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