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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又是桥头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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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30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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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依依   

——写在父亲两周年忌日

     

                      

“青山绿水年年在,谁知来年谁在谁不在。”窗前,父亲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窗外,嘴里小声念出这句话。母亲拉着父亲的手,并肩站那里,两人的侧影单薄并弯曲着,看去如镶嵌在镜框里的一幅画。

一楼窗外,不知谁家的一小爿地里,破土而出的小苗当风瑟索。

又是一年春季。初春的希望是泥土中的一粒种子,一片嫩芽;是田野里的青黄嫩绿,淡红浅紫;是山涧清溪的汨汨潺潺,冉冉淙淙;还有父亲渴望的花花草草小院,欣欣然然土地……

县城冶河桥头,柳丝已是浅绿鹅黄。日日穿梭于这条马路,天天走过冶河桥头,冬去春来,日复一日。棵棵垂柳似乎未能吸引往来奔波的路人,但初春的“江柳摇村”,让我脚生踟躇,思绪萦怀……

凝望绿柳,远处似乎传来《灞桥柳》深沉而优美的旋律。

灞桥柳 灞桥柳

遮得住泪眼

牵不住手

我人在梦中

心在那别后

……

灞桥,是座久负盛名的古桥,桥边垂柳曾引多少文人迁客为之断肠。生性豪放的李白曾发出:“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感叹;豁达乐观的苏轼也吟着“春未老,风雨柳斜斜”……冶河桥柳,无古人吟唱,亦无今人,折柳相别,枝枝条条兀自摇曳着生离死别。

脉脉东流的冶河水,如思如念,绵绵无绝期……

人的情感在某一刻是经不起任何物化东西碰撞的,哪怕是小小的触碰。

十年前的初春,孩子爸经冶河大桥回距县城近200华里外山村。这,是他人生最后一程。最忆,行至冶河桥,车跑得离奇快,人人无不惊奇。为治病,曾不停辗转于市二院、四院和县医院和县中医院。惟在中医院那段时间,使人无由生出了悠远和忧思……

中医院距冶河桥不足百米,很多时候,我独自默默走出医院……走下桥头……踌躇柳下……初春的细柳在风中四下里飘动,似寻觅,似忧思,似抚慰……轻轻拉过肩头一枝细柳,嫩芽似米如豆像花蕾。眨眼间,柳絮漫天。自然如此,人生亦如此。他一生的坎坷与不甘,如絮如雪随风永远消逝。

孩子爸爸是厚道人。这也使得父亲对他短暂的一生出无尽牵挂与遗憾。尽管父亲,自己的日子不易。

严格说,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算不上地地道道的农民。他读过书,教过书,做过温塘青菜园会计……既便回村务农,也一直担任我们村的大队会计。直到他被“逼”上台山,才无奈放弃,做了三十年的大队会计。

人生不易,这在我们这代人的父辈身上有更为深切而深刻体会。特别是,父亲在台山做工的十年。

十年一种煎熬,一种盼望;十年一种人生,一段命运……

父亲出门做工那会儿,还没“农民工”这一叫法,而只称“做工的”。做工的父亲,在五台山整整十年。十年里,只春节,才与家人团聚。这十年,整个家都是母亲操持。我们还算听话,该读书读书,该干活干活。那时的孩子,似乎没有“叛逆”一说。日子虽苦,但从小就懂得体谅父母,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让父母操心。

在台山,父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早到晚重复着垒堾打墙,打墙垒堾;掏粪灌地,灌地掏粪营生。他以出卖苦力换来的钱,在手里尚未焐热,就一刻不停地捎回二百余里外的家。钱在母亲手上,尚未点数,就“马不停蹄”跑到外地读书的孩子们手上。父亲从53岁上台山,到63岁“还俗”,十年苦熬终得把几个儿女送出山外。

可是,天底下的父母为儿女总有操不完的心。父母没过几年轻松日子,又开始下一轮奔波。

当一辈子匍匐于土地的父亲,最初把母亲养的那几只鸡送人时,不知内心可曾纠结、挣扎?

父母是天底下最平凡的父母,也是天底下对儿女最上心父母。无论女儿女婿,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他们都倾注了全部爱与心血。对小外甥,他们更如此。

十三年来,父母一直住妹妹家陪着外甥上学。父亲,每日的任务是接送孩子上下学,当然,一家人的一日三餐也由他操持。遇有农忙时节,父亲一遇星期天还得跑回近200里外的山里忙着地里的活儿。

父亲以他七十几岁的高龄在县城与山里来回奔波。当时,我们几个儿女谁都没感到有什么不妥。大概在大家眼里,这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况父亲身板那么硬朗。

如遇回家,父亲大多在星期六早上草草吃上一口,然后,独自步行到车站坐车。他每次坐车回家,我们几个从未送他一次……现在想起这些,心里不免生出一阵戚然。父亲的烈性子,父亲的好身体,让我们敬而远之,但更多时候还是大家都忙于自己家的事,而习惯了忽略他。其实,父亲生病就是最好证明。

我总胡思乱想:十几年,住县城的父母似乎有点像囚在鱼缸里的、两只游不动的老鱼。可是,也感觉不太准确。因为,母亲自得其乐,那怕是几月几月的不下楼。在母亲眼里,什么事情都比不上孩子们读书重要。

父亲没有母亲的耐力,县城没他的熟人,无处可走,而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样,农闲了的父亲就赶赶集,上上店。他眼巴巴地盼着县城五天一次的集市。其实,父亲赶集也不买什么值钱东西,通常就是给母亲买个顶针呀、彩线呀,要么就是买个锅或擦丝器什么的……现在我家里用的炒菜锅是父亲花23元钱买的。

一辈子勤俭惯了的父亲,虽在花钱上几乎到了苛刻地步,但是他只把自己擅长的写写算算能力用到极致处。

在四妹家,因为妹妹两口子不常在家,他把包括母亲、外甥三个人每月的收支情况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怕是买颗葱,或孩子吃根雪糕,都把那个流水帐做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三妹是活泼好动人,一次她无意间打开父亲的账本:一年开支(包括暖气费,连三千元也不足),尽管四妹一家月入几万。三妹,是个很感性的人,如今,一提起父亲留下的记帐,就哽哽咽咽,泣不成声。

外甥,好不容易熬大了,父亲和母亲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父亲就倒下了。

父亲是少言寡语之人。病后,他的话越发少得可怜。他的话如他羸弱的身体,令人揪心。

起初,对父亲的病,是瞒着的。其实,一点用没有,父亲识文断字,他不会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状况。或许,他是一直在配合大家,或许他是不想提那个令人色变的“癌”字。父亲倒下后,从生病至到离开的多半年时间里,是母亲整日整晚伺候。我们这些儿女,最多也就是隔三差五跑去看看。时时想,人生一世,其实,最可靠的还是身边那个老伴。因为,那是彼此的整个世界。

父母一直住小妹家,病后也如此。或许是生活习惯了,或许是舍不得离开外甥,或许他们另有苦衷……曾几次邀父母家里住,都被拒绝。人生一世,谁家也有锅碗瓢盘磕碰时,小妹家也一样。平时,只要他们夫妻有争争吵吵,父母一般都是悄悄躲进他们的卧室,轻轻掩上房门……那次去看父母,恰遇争吵,父亲的耳朵有点背,可母亲耳聪目敏。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探头示意……卧室里,我陪着两位老人悄无声息地坐着,看着神色黯然的两位老人,我感到从没有过的一种戚然与悲凉。

父亲,在去世前的一个月里,愈加地沉默寡言,就连出出进进也是小心谨慎,他似乎怀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心在每个人脸上捕捉着什么。餐桌上,每遇吞咽困难,父亲就示意母亲端上那一小碗汤汤水水回到卧室。父亲,似乎在寻找一个机会——那个星期天,大家不约而同又到小妹家看父亲。中午,父亲示意我们留下吃饭。

一家人团坐桌旁,看起来似乎是那么圆满。父亲病后,在他面前,我吃饭也变得愈加小心,不敢发出一点响声。餐桌上,静得人心里发慌。只见,父亲缓缓放下端在手里的碗,长长吐出一口气,用那双变得混浊的双眼盯着妹夫:“过个人家不易。你就算为我,为了孩子,担待点我女儿,我知道她脾气不好。你们好好过日子。孩子是我和他姥娘看大的,我们不忍心看着孩子将来和毛毛一样没爹少娘……”说到伤心处,父亲开始大把大把抹眼泪。

过日子,谁家夫妻也会吵吵闹闹,这再正常不过。但,面对年老的父母,特别是年老而生病的父母,我们做晚辈或许应该有所克制或体谅。那怕,吵架是夫妻间习惯的沟通方式。

如今,想起父亲种种,深切感到他们总和妹妹一家生活一起,不是那么地合适。在此,除表达我为人子女深深地自责与内疚外,我更想说的是:做为长辈,我们的父母,最明智地做法是:照顾好自己,过好自己日子。当你认为,自己不重要,孩子重要时;儿女也同样认为,他们的孩子重要,而父母是可以忽略的。而我们的孩子们,大抵以后也认为他们是重要的,我们是可以忽略的……

因了爱的羁绊,天下的父母或许总活不明白。

冶河清波鳞鳞泛泪珠,片片涟漪寄思念……

三月初一是父亲生日。每年这天,大都是三妹张罗着过。通常都是母亲一边推推拖拖,唠唠叨叨,一边温温柔柔,顺顺从从地听孩子们安排。“人老了,不能把生日过得太热闹,这样不好。”

三妹嘴上答应着母亲:“是,是,对,对,对!”可下一个生日,一切如昨。吃完饭,三妹总会再给父母买些吃得用得带回去。那怕是,土豆萝卜也要备上一大包。这时候,父亲似乎摆出一幅很不高兴的样子:“乐乐,说你多少次,人家弟妹这些,就你胡乱花钱,不知节省过日子,告诉你,存钱,就是不听。”其实,父亲说归说,他内心的满足、幸福无遮无揽挂脸上。父亲十分在乎面子,这也不枉他五台山十年“出家”,总归是一种回报。常想,人与人间没回报,少感恩,人生或许苍白得多。

父亲两年没过生日了。

算算日子,再有3天是父亲两周年忌日。母亲早已吩咐:“这个忌日,女儿不要回。按照乡里习俗,二周年女儿是不能上坟的。”

不过,“五一”,我们一直延续父亲在世习惯,一起回去。“五一”劳动节,对生长在大山的孩子来说,是真正的劳动节。这个节日,正好是播种玉米时节。往年,一放假,我们兄妹相约回去与父亲一起种那三四亩玉米地。今年,哥哥把大块玉米地给了别人。剩下的几爿田,母亲不忍心让别人种。母亲不忍心,我也不忍心,因为那是父亲修的。

母亲在,就有家。

日子过去了两年,可我们和母亲对父亲的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失而淡薄。相反,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强烈。

当代作家梁晓声在《人世间》中有这样一段话:

“如果最亲的人去世了,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缓不过来,反而最难过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时,看到他喜欢吃的零食,用过的杯子,鼻子一酸,泪流满面,想起他在该有多好。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失去亲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母亲用思念一天天编织着日子,而毡子下面那方方方正正的纸也成了母亲思念父亲的样子。

我母亲这辈子的使命,似乎就是为培养儿孙读书的,再就是绣她手上那永远绣不完的花花草草。除这两点,母亲对做饭或拾掇家务,一点不上心。父亲去世后,除冬天外,母亲大多一个人生活在老家。母亲一个人生活,家里的零零碎碎小活,只能靠自己。但需要力气的活儿,儿女们隔段时间回去帮母亲做。

那天,我给母亲蒸馒头。母亲老了,插不上手,就拿把笤帚在炕头扫来扫去。突然地,母亲掀起毡子的手,停下来……席子下面,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母亲赶紧放下笤帚,伸手拿了出来。接着,她转身挪步返身到窗台,拿起窗台上的眼镜。

当那页纸缓缓打开时,母亲捏着纸的两手开始抖动——“你爹写的。”母亲像个孩子似的一手抹眼泪,一手递给我。

是父亲留下的。”我一看就知道。上面字迹清晰,一如既往认真。做了一辈子会计的父亲,做任何事从不马虎。纸上,不只写有文字,还画了些不规则的几何图形:上面详细写出哪道梁,哪条沟有我家的地。写完,还在文字下面,以图示形式,标注了每块地的长、宽及总亩数。甚至于,与其他人家的边界也画了出来。

这样能算会写的父亲,没给母亲留下片言只语。可是,他清楚地知道,家里除了他,没有人操心或明白地里的事。写到这里,我泪眼模湖,我不知道,我的父亲写画这些时,该多难过,多绝望,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有多么无助,多么不舍……要知道,平时的父亲连看个电视剧,一有伤心情节,就流眼泪。可是,这张纸上,没有一点点儿泪水的痕迹……

父亲,我的老父亲!

老父亲不想给谁留下片言只语,哪怕是五十年相依为命的老伴。可那页纸,给母亲留下了不尽的思念;父亲留给我的,是他今生在我家里仅有的五天回忆。

父亲睡过的,挨窗户的位置触手可及,空荡荡的地方,清愁如织。

那时,父亲刚查出病情,我再三恳求母亲,才答应到我家住。那天,腿刚迈进门,父亲就说:“我们来了,你水费也多了,电费也就高了,还不说吃喝……”

听着父亲的话,我默不作声。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比父母更关爱儿女的人了。令我颇感欣慰的是,听父亲的话,这次,应该是能住上一段日子的。可是,刚到五天头上,正好也是星期五下午,母亲看上去心神不宁。因为星期五是住宿的小外甥放假时间……后来,父亲不情愿地跟着母亲回到四妹家。父亲这一转身,竟成了永别。

那几天,父亲因为食道不适,总是不停地唾唾液。为方便父亲,我特找了一个闲置大杯子。但父亲舍不得用,后来还是他自己从厨房找了一个用过的奶粉筒。这样大的一个筒,倒也省得跑来跑去地倒了。一般情况下,我每天倒两次。每一次,我都会把奶粉筒清洗干净。如今,它一直放在洗手盆下方最深处一个角落。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那次哥哥曾说的话。我买书一般在孔夫子旧书网。因为,这里的书虽说版本样式陈旧,但里面哪怕是小到一个标点都没有错的;再则,以我之勤俭,这些书价位更实惠。哥哥当时说:“那些书,收的那些死了的人的书,你就差那几块钱。”是的,或许真的不排除这种可能。可是由父亲,我想到,去世的他们不也是他们儿女眼中最思念的亲人吗?

四月柳絮漫天飞舞,思念似絮如缕,丝丝缕缕,絮絮绵绵……

仰望天空,柳絮缕缕絮絮,飘飘摇摇,飘落头顶,轻落肩头。双手,托不住飞絮,全零落心头……

桥头,总见三三两两骑三轮车的老人,带着自己的老伴缓缓登过。而父亲终也没能实现骑电动三轮带母亲的心愿。

那一年,父亲心心念念想买一辆电动三轮车。我大概能猜到他心思。在他骑自行车出出进进时,看到路上同龄人骑电动三轮带着老伴……就想到自己的老伴。母亲是半病子,几十年靠药养着,她的哮喘病,不允许她有过多的行动。缘此,母亲也就整天整月整年不下楼。那天,当父亲破天荒地笑眯眯地说出他的想法时,儿女们没有一个赞成,大家异口同声反对:“电动车不安全,太危险,那么大年纪……”

其实,父亲自己手里几万元还是能拿出来的。可是,他没了曾经的果敢,就连那一向暴烈的性子在倏忽间也变温和了。当然,他对母亲也愈加依顺。

那次,母亲娘家一弟弟住院,母亲和我们念叨过不止一次。可是,儿女眼里,老人的事儿,总抵不过自己家的杂七杂八事重要。后来,还是父亲陪着母亲去了医院。那天,父亲打算用自行车驮上母亲去,可刚出大门,当父亲扶母亲上车子时,母亲一下子从座前掉到座后。当时,两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手忙脚乱,硬是推着车子带着那点礼品,步行五里多地,到了医院。待闲下来,母亲讲起来,总是一边笑着,一边描述她大马路上出洋相了。现在,想到种种,情感总浸淫在自责、内疚、酸涩里。

年轻时,父亲几乎没穿过一件象样衣服,他那瘦弱的脊被上披着的永远是破破烂烂,片片衫衫。等儿女们长大,父亲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逢年过节买新衣服。一如小时候的我们。那时候买不起新衣服,过年时穿双母亲做的新鞋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女人的衰老,是一个渐缓渐慢过程;男人的衰老,似乎是刹那间、转瞬间的事。

快过年了,我们姊妹几个陪着父亲去中山世纪广场买衣服。父亲买东西一如他吃饭,利索干脆,从不拖沓。买完衣服,大家拥着母亲嘻嘻哈哈往回返,竟忽略了一边的父亲。等过了马路,大家才意识到身边不见父亲。回过头去,看到手足无措地父亲站在马路中央在寒风里抖着。

县城的汽车轻易不让行人,川流不息的车流几乎将瘦小的父亲淹没在车海里。父亲以他一辈子的严厉,震慑他的几个儿女;以他一辈子的暴烈性子,维护着自己尊严。因了严厉,更由暴烈,我们一直认为父亲是强大的。那怕是,他到了70多岁,也不曾把他当作是老年人,直至他去世那一刻,才知道父亲也会老,更会病。谁都认为,身体硬朗的父亲会一直陪着半病子的母亲,也会陪着他的这些儿孙。

当然,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平时生活中,父亲无论什么时候都事无巨细地、尽心尽力地照顾半病子的母亲,那怕是平日里的一日三餐都是父亲自己操持。几年前,他还暗地里愉愉将母亲的几张照片妥妥帖帖地夹在一个笔记本里。

看着车流量小了,我赶紧跑过马路,拉起父亲的手。这是自我记事,第一次拉着父亲,也是第一次近距面对父亲。当时,见我拉起他的胳膊,父亲很不自然的笑笑。回想,那天父亲的笑容其实比哭还难受,要知道他那年已是76岁的人了。

我的父亲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对人严厉,性子暴烈的父亲,对旁人总是客客气气,对母亲也温温和和。曾经很多次,母亲偷偷地和我们重复着说:“别看你爹摆着个厉害样子,他看个电视剧,还自个儿偷偷抹眼泪呢,人家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父亲以他刚强严厉的外表,裹着一颗无比柔软的心。只是,我们不懂父亲,甚至总“忤逆”他。

父亲对我,多数情况没好脸色。我对他的害怕至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都没改变。老家风俗,亲人入殓前,做长女的需拿块纱布蘸上酒精亲自为逝者擦拭脸部。那晚,叔叔把碗和棉球递给我时,我两只手不停颤抖,眼睛不敢看向父亲。

当时,二妹很生气,“不行我来!”吓得我赶紧背着脸,闭着眼才擦拭完父亲的脸。尽管如此,可是,可是,我对父亲的思念绵长而深切。

四月初一是父亲去世两周年忌日。

我不知道哥哥妹妹们是怎么思念父亲的。我对父亲的思念,全在他在世时对我的严厉呵斥里。现在想起来,那怕是受到父亲训斥,也是人世间一种珍贵的幸福。只是,那时不懂。

我不算听话的女儿,也不是孝顺女儿。

父亲爱面子,我偏不给他面子;父亲爱虚荣,我却把他的虚荣扫得一干二净。我似乎好像一直与父亲抗争着什么。

在父亲两周年的忌日,我不知还能为他做点什么。他在世,精神上,我少有体谅,物质上,我付出有限……如今,他躺在黄土地里,还能做什么?

写句话,捎给父亲。真正下笔,又不知从哪儿写起,写什么。父亲不是名人,不是国家干部;他不是富人,不是权贵。——父亲是普天之下最最普通而平凡的农民。要写一个农民父亲着实写不出感天动地的事来,也难写出吸引人的文字。

老舍在写他的母亲时说:“我母亲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我拿什么写母亲。”萧乾在写他母亲时说,他当时终于参加工作并把第一个月的工资拿来给母亲买罐头,当他把罐头喂给病床上的母亲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季羡林在回忆她母亲时写道:“我后悔到北京到清华学习,如果不是这样,我母亲也不会那么辛苦培养我读书……”

父亲永远地走了。他的悲哀是一座无声的孤岛,令我为他心痛,但在他活着时,我与他都没有能力跨越这道无形的深渊,去抚慰对方。

 一个人总有寂莫,一棵树总是孤独的,而黄土地里的父亲应该不会寂寞的,不感孤独的吧,因为有了母亲及他这些儿女的思念。

秋天落在纸面,只是一颗凄清的泪滴。春天呢,春天落在纸上,是绵绵不绝的思念……

   【作者简介】依依,中学语文教师。躬耕教坛,如履薄冰。皇皇数载,毫无炫耀之资,惟教学之余,寄情于阅读,而阅读亦予我最大收获与愉悦。浅酌低吟,喁喁独语,竟也流淌出条条情感小溪。人有所往,心有所向,汉文字的魅力,吸引我想做一名写好字的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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