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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沉默的母亲,沉默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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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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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野草


曾经,父亲对我充满期待。眼睛里,满满的全是赞许。随后,父亲的眼睛变得迷离,或多或少夹杂着失望。

父亲失望的眼神,让我难受。父亲老是对我说:闹山的麻雀没有二两肉,雨后的骑猫(一种蛙类,也不知应当叫啥,总之,当年,所有的人都把这种蛙类叫做涨水骑猫)无人理!

母亲和父亲恰好相反,为我的伶牙俐齿高兴。母亲认为,自己几个子女,如果个个都傻拙拙的,岂不是全成了瓜.娃子

如今,岁月早已远走。父亲去世已经多年,我的母亲也变得沉默。沉默寡言的母亲,十分安详。我们兄妹娶媳嫁女,母亲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欢喜,平平淡淡,岁月静好的样子!

记忆中,母亲不是这样儿,爱说爱笑,母亲还特别热衷教我们兄妹儿歌,做游戏。自然啦,母亲教我们儿歌做游戏,前提是没有在生产队干活时,最多的时候,是晚上。

基本上,母亲每晚都会坐在床上纳鞋底,要不就缝缝补补。蛟帐上一盏煤油灯,煤油的黑烟把蚊帐熏得漆黑。母亲不是不在乎,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我们躺床上,缠着母亲讲古老的故事,熊家婆,望娘滩,牛郎织女,七仙女……有时,我好奇地问母亲,这些个故事,都是谁最先讲出来的?

母亲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总之,祖祖辈辈都这样讲,应该是从古代传下来的吧?今后,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儿女,也会把这些故事,讲给你的儿女听呢。

昏暗的煤油灯下,我迷茫的望着母亲坑坑洼洼的脸。母亲对自己脸上的坑洼,从来不避讳,多少次给我们讲,小时候,母亲出水痘,因为穷,没钱治疗。结果,母亲兄妹好几个全部被感染,个个都是麻子。

后来,听一些老把子讲,母亲刚嫁给父亲时。父亲怕母亲脸上的麻子,不和母亲一块睡觉。后来,的确不知咋回事,父亲和母亲总算睡在了一块。



生产队社员也算朴实,拿母亲的缺陷玩笑。母亲并不气恼,也不骂人,还笑哈哈地。渐渐地,大家感觉到母亲其实是个难得的女人,大家都和母亲亲近。

无论大家在生产队哪块田里地头干活,只要有母亲在,就一定有笑声,有鲜活的气息。母亲喜欢说歇后语。生产队有人躺竹椅上休息,母亲看见后,开玩笑说:癞疙宝睡椅子,该你麻哥玩格哈!

有些个别的妇女,总是和别人闹点不大不小的矛盾,背后叽叽叽咕咕说对方坏话。

母亲很讨厌背后讲人坏话的人,时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人说:你真的是麻布口袋装茄子,叽叽咕咕个啥子!许多人便哈哈大笑,一笑矛盾也就悄然化解了。

难怪生产队有人说,母亲的嘴是羊子的勾子,满嘴的圆子(歇后语)。

后来,我也做了父亲。原本我坚持认为,一定会把母亲讲述给我的故事,好好的绘声绘色地讲给我的儿子听!我还要告诉我的儿子,这是传承了千百年的故事,是我们的古老文化,必须代代相传!

我幻想着,儿子也肯定像我当年一样,听得心驰神往,如痴如醉。现实,却让我无地自容,很是迷茫!

刚上幼儿园的儿子,对我绘声绘色的讲述,根本没半点兴趣!动画片,电子产品,让儿子从小就有一个与我们当年,截然不同的童年!我不得不遗憾的承认,母亲的故事,大概率就止于我们身上了吧!

或多或少,总是有点失落。世界在变化,历史在前进。有失落有惆怅,应该是算正常吧?

母亲不仅说歇后语,讲古老的故事,还教我们唱古老的儿歌:鸦雀窝,板板梭;王二娘,卖馍馍;馍馍香,请大孃;馍馍臭,请大舅;大舅吃了不咳嗽!

在古老的传说故事和儿歌的浸润下,我快乐地成长!那些个悠远的传说故事和儿歌,我也根本不知道表达的意思。只管听母亲讲,跟着母亲哼哼,浙入梦乡,做五彩斑斓的梦!


父亲看着母亲和大家说说笑笑,很反感,很不好受。生产队许多人不分老少,基本上,都称呼母亲:麻大娘!

这种把别人的缺陷加入称呼的叫法,也并不仅仅限于母亲。比如,生产队有聋大爷,乌瞎子等等!其实呢,那些个年头,大家伙都挺朴实,也没有啥轻蔑人家的复杂思想,相反的,还让人觉得亲近。

事实证明,母亲对这麻大娘的称呼,从来没有表示不满愤怒,和大家结下矛盾。每次,有人叫母亲麻大娘,母亲总是干脆利落回答:哎……母亲脸上还浮出笑意,那些坑坑洼洼的麻子凼便也放岀光彩!

父亲总是趁人不注意时,说话烧母亲:别人喊你一声,你就那么欢喜,那么高兴!老子不晓得你龟儿婆娘,三十晚上吃蒸红苕,欢喜个啥子嘛!

母亲才不气恼,说话逗父亲,人家叫我麻大娘呢,你也叫我麻大娘嘛。我比别人叫我更欢喜更高兴呢!

父亲不给母亲台阶,呸,老子听到肉麻,身上起鸡皮疙瘩!

白天,父亲和母亲一块在集体干活,挣工分,两个人难得搭个话,父亲一搭理母亲,男人女人就要拿父亲玩笑!父亲和哥哥睡堂屋里,我小和妹妹还有母亲睡里屋。

偶尔,半夜三更了,不知父亲啥时候摸母亲床上,听父亲压低嗓子一声接一声急促的呼叫:麻大娘!麻大娘!奇怪的是,根本没有听到母亲回答,只听见母亲沉重的喘息……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也恰好印证了俗话所讲,木头门对木头门,笆笆门对笆笆门!

母亲的老汉我家公(许多四川人把外公叫家公),在地主家糖坊干长工,比较聪明,喜欢冲壳子,吹死牛,讲笑话。没念过书,却比好些念过书的人,更加善于待人接物,处世豁达。开朗乐观的性格直接影响了母亲几兄妹!

相比于我家公,我爷爷就是个三杠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老实人。爷爷一年到头,都在东大路上抬滑杆谋生,一年四季,从早到晚,寒来暑往,在铺满青石板的东大路奔波,看不见尽头,看不见希望!

爷爷,一辈子机械的活着,活着。父亲,遗传了爷爷的沉默寡言,也继承了爷爷的吃苦耐劳。

父亲一天天锁着个眉头,苦着个脸庞,老是仇大苦深的样子,满满的风霜和沧桑,我基本上不敢在父亲跟前撒娇。十一二岁的我,也不是出类拔萃,平常得犹如父亲肩膀上的粪桶!

后来,接二连三参加过大队公社区县举办的各种各样的活动,得了差不多半柜子奖品,尤其热水瓶最多!父亲一定会是在心底期盼过或者骄傲过,他一定以为,他的儿子有点子水平,会出人头地吧。



不然,父亲临去世时,不会对我那么绝望!岁月归于平淡,一切都那么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娶了女人,做了父亲的我,充其量也不过是重复了父亲的人生,复制了父亲的故事!

而刚六十岁的父亲,带着他的恨他的爱,以及他从来未曾言说的秘密,静静悄悄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晚,父亲很清醒,上半夜,给我讲他这一生的点点滴滴,半夜后,父亲突然间对我说: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夜明珠,结果却是个亮火虫(荧火虫)!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痛苦,痛哭,并不仅仅因为,我失去了这世上最亲近的父亲!我更自责,三十年人生,想不到,带给父亲的是深深的失望!

一晃眼,父亲离开我已二十多年,时常,我总是想起父亲给我讲过的,最让他自豪提气的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我的曾祖父,参加过革命活动,身怀绝技,是武林中人,去成都青羊宫打个擂,获得不错的战绩!方圆十里,只要人一提起我曾祖父,无不交口称赞。父亲讲得神采飞扬,眉开眼笑,一脸的神往。

父亲还讲:他小时候,亲眼看见过,曾祖父施展轻功,飞身跃上自己家破草屋屋脊!往往,父亲一讲过祖宗前辈的一些往事,便久久的沉默,紧紧的闭上嘴巴,表情也一下子变得黯然!好像,心头涌起波涛一般!

我不敢向父亲打听,您咋就没有跟曾祖父学过一招半式?我爷爷,难道也未曾得到曾祖父半点真传吗?这成了永远的谜,父亲还给我讲了许多许多关于爷爷的故事,爷爷的故事太过悲苦。

时常,父亲总是自言自语:穷不习武,富不教书啊!事实上,对爷爷奶奶的了解,完全只是通过父亲只言片语的讲述。对于爷爷奶奶,父亲心头一定是满满的痛和辛酸吧。父亲独自把痛苦辛酸承受,一个人扛着。
那一年,爷爷得了肿脚病,周围得这病的人不少,还死了不少人。爷爷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把父亲叔父和姑姑叫跟前,吩咐父亲照顾弟弟妹妹,让父亲自己安个家,也一定要帮弟弟妹妹安个家。
父亲叔父姑姑跪爷爷跟前,痛哭流涕,父亲一面痛哭一面不住点头,爷爷话还没说完,头一歪,闭了眼。叔父和姑姑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父亲忍着悲伤,把家里烂门板取下来,爷爷直挺挺的躺在烂门板上。

父亲安排叔父和姑姑守护爷爷遗体,他自己跑前跑后,安排处理爷爷后事。爷爷去世的消息,一下子传了岀去,左邻右舍自发地来家里帮忙。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大家各司其职,各自忙各自手上的活路。忽然,守护爷爷的叔父和姑姑惊抓抓叫了起来,所有的人吓了一跳,赶紧围过来查看情况。

只听得直挺挺躺着的爷爷,清晰的叹了口气,一下子坐了起来!

爷爷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留下一个传奇故事。结果,死而复生的爷爷,仅仅过去两年,便无缘无故突然间去世了,走得那样干脆,洒脱,让人实在猝不及防。

爷爷死而复生后,给父亲讲述他死后看见的情形。爷爷于迷迷糊糊中,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十分热闹。所有的人争先恐后去吃流水席。

丰盛的酒席很诱人,爷爷拼命的想挤上桌子,谁料一整天都没有一个属于他的位子。爷爷着急得差不多快掉泪水了。这个时候,来了个模样像当官的人,看见爷爷拼命的找位子抢吃酒席,很生气,对爷爷喝斥:你到这里干什么?滚回去,这次轮不到你!

爷爷打个冷颤,一下子清醒过来!关于爷爷这段传奇故事,即使今天,好些老年人还津津乐道,讲得绘声绘色!

父亲去世后,才五十多岁的母亲,也变得沉默寡言。一天到晚,难得说上一句话。生产队好些人除了叫母亲麻大娘,一些孩子或者辈份低的中年人,都叫母亲麻奶奶。母亲,一如既往的报以满面笑容,只是,脸上失却了往昔的光彩,声音也失却了曾经的爽脆。

早已长大成了家的我们兄妹,各自干着各自的事,为着自己的一个家。父亲过去常对我说:各人攒劲,各人热和。

我似乎一天天忙得不亦乐乎,又分明无所事事,总之,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就那样忙忙碌碌,茫茫然,又不知其所以然来!偶尔惊诧的发现,母亲坐在矮板凳上,躲角落里打瞌睡!心头莫名其妙的痛,痛得喘不过气。


有年母亲把我和姐姐放箩筐里,挑着我们姐弟赶三四十里地去给舅舅过生。

母亲兄妹好几个,如今只剩舅舅和母亲姐弟俩。姐弟俩相约,平常不走动,但是各自的生日姐弟必须聚一下。

舅舅的生日是七月,炎热难过。母亲挑着我和妹妹,天不见亮就出发了,赶到舅舅家已差不多晌午!

过去,去给舅舅过生,基本上都会在舅舅家住一晚上。今年,刚放下碗筷,天上就响起了雷声,火闪扯得明晃晃的,让人瑟瑟发抖。舅母马着个老脸,给母亲张罗肥料口袋遮雨,下了逐客令!舅舅是耙耳朵,家里大小事情,历来舅母说了算!

风大雨大,母亲挑着我和妹妹,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往家走。一路上,我看见,母亲无数次挥起湿透了的衣袖擦拭满脸的雨水,我分明感觉到,母亲擦拭的不仅仅是雨水,还有哭了一路的泪水!

父亲原本以为,母亲会像往年一样,在舅舅家住一晚上。天快黑了,父亲看见母亲挑着我们姐弟,跌跌撞撞回来时,惊诧不已!晚上母亲发烧,说了一晚上的胡话,我听得分明,母亲所说的,实际上是她曾经给我说的一个笑话!

从这年后,母亲和舅舅家的来往少了许多!直到后来,我结婚时,给舅舅写了一封信,请舅舅吃喜酒。

那天,舅舅坐上席,拉着母亲的手,分明已经步入老年的舅舅和母亲,都忍不住掉了眼泪。

偶尔,我让昏昏欲睡的母亲给我讲讲过去的事,母亲眨巴眨巴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有啥子好讲的嘛,该说的已经说了,现今你看见的比老娘还多!

当有一天,我也端了条凳子坐在角落里发呆,一下子才惊觉,这么些年,我不也象父亲和母亲一样沉默了吗?

儿子早已成了家,有了他的一家子。似乎好像,现到而今,我也没有啥值得操心操劳的事儿!过去,父亲说闹山的麻雀没二两肉,用几十年光景,证明了父亲的话正确!也验证了自己,原来,连一个亮火虫也算不上。



或者,闭嘴,是人生最正确的选择,也是最通透的境界!学话,用不了多久,学会闭嘴,却要用大半生去实践!

天阴,天晴,打雷,下雨,云来,云去,春,夏,秋,冬…我明白,一切都因为自然而生,又会因为自然而灭。

天,还是天!

天,不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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