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希瑞
山里的二小，1979年上联中时，有车子骑吗？别人没有，他有。
那还是沾了他爹李文彬的光。
二十五年前，他爹李文彬，在县里工作，有一辆旧自行车，下乡，靠它，外出办事，靠它，就是串个门，也得靠它。六零年生活困难时期，李文彬为了照顾家庭，辞职回家种地。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二小上了联中，离家五六里地，车子就归了二小来回骑着，总比开动“11”号步行强。有时候，二小在村前公路上前头骑，狗蛋他们跟在后头起哄、追赶，一把把沙子扬起来。二小只顾回头看，有时车子被厚厚的沙子阻挡住，车把一扭，摔倒在地，狗蛋他们这才嘻嘻哈哈跑远了。不过，二小上了车子，一阵紧蹬，很快就会超过狗蛋他们，不在话下。
别看车子破，别人很羡慕的，要不人家怎么说，有个好爹好娘，就是羊群里的骆驼，鸟群里的凤凰。要是李文彬别回家，熬到现在，说不定二小会接他的班。
说归说，二小照旧骑着咯吱咯吱叫的车子上学。车子太破，根本不能带人。不能带人，面子上又过不去，二小心生一计，把后座子卸去。没有了后座子，别人也就说不着闲话了。只有嘴皮子浅的狗蛋，照样会阴阳怪气说闲话：“二小，你的车子怎么会没有后座子？”
“卸去了！”
“好好的后座子，为什么要卸去？”
“你不懂得什么叫轻装前进吗？没有后座子，不是走得更快！”
“不见得吧！我看你是不想带人，才把后座子卸去的！”
二小被狗蛋戳穿了，脸上火烧火燎，恼羞成怒说：“我的车子，爱卸不卸，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问问总可以吧！”
“就你屁话多！”狗蛋吹着口哨，
可是不久，二小的车子丢了。
二小记得明明白白，那是他在一次上坡剜菜时候，丢掉的。二小当然怀疑是狗蛋偷去的，或者是恶作剧，立马找上家门。
狗蛋马上就是一顿赌咒起誓：“谁偷了你的车子，叫他出门撞死，掉进大湾里淹死，过年死在大年五更里！”狗蛋懊悔自己话多，真该把自己舌头剁去，要不，二小怎么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二小又想，狗蛋死不承认，难道是被大风刮跑了？叫捡破烂的捡走了？破车子连钥匙都没有，说骑走了就骑走了。
李文彬得知后，把二小一顿臭骂。
车子丢了怎不令李文彬恼怒？那辆车子，是五十年代李文彬在县城工作时买的，已经跟了他差不多二十五年了。牙盘磨秃了齿，也没换；车胎扎了、破了，可以换个新的；车把磕歪了，可以正过来。车链子修了补，补了修，时间长了，老“爬山”，一路咯吱咯吱，“咯噔”一下，掉链子了，只得停下按上，又弄得一手油污，粘到那里都脏兮兮的惹人烦。一辆破车子，扔了可惜，就这么修修补补，修理着骑。
再说啦，居家过日子，有辆破车子，总比没有强。赶集上店、走个亲戚、上坡下地……都很方便。后来二小上了联中，学校离家五六里地，自行车就成了二小的坐骑。如今没有了自行车，二小上学只能步行，安步当车。步行却一次次迟到，免不了挨训、罚站。
一次，二小到芦青河里割草去得晚了，早操已经跑过了，大家都进了班里进行早自习，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女教导主任在溜达，发现了他，瞪着眼训斥他，怎么才来？二小挠着后脑勺，嗫嚅着，答不上话，结果罚了站，一堂课也就过去了。
二小一次次受训，决心找回自己的车子。自己的车子，没有后座子，好认！那天，他随着同学们到教室门前的小树林里捡垃圾，不料，发现了一辆没有后座的破车子，这不正是自己的车子吗？
二小没有声张，悄悄注意着，看看到底是谁捡了他的车子。下课了，二小很快溜到小树林不远处，紧紧盯住那辆没有后座的车子。天哪，这不就是邻村三里庄的狗剩吗？
下午放了学，父亲带着二小，一口气跑到三里庄，三打听两打听，曲里弯拐，来到了狗剩家，迎接他们的，是三间小黑屋。狗剩娘有心脏病，窝在炕上，起不了炕。
狗剩爹有哮喘病，瘦骨嶙峋，咳嗦不止，确乎是上气不接下气。
问到车子，狗剩爹说，那天上坡，只看到一辆车子，还掉了链子，并没看到人，就把车子推了来家，不知道是谁家的。
李文彬只说随便问问，扯着二小就走。出了村，李文彬问：“车子还要吗？”
二小支支吾吾道：“不……要了。”
二小看到了，狗剩家，原来比他家还穷！
李文彬“唉”了一声，说：“真是一家不知一家难！”停一下，又说，“没有车子更好，每天步行走，也会走出个好体格，坏事也会变成好事！”
一句话，驱散了二小心头的阴霾，二小变得开朗起来。
老天真是眷顾二小，不久，老师在班上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联中秋季运动会快要开始了，要求善跑的同学积极报名。其中，长跑比赛，设一二三等奖，一等奖是自行车。
二小有这个练就的优势。不跑，岂不是太可惜了！
运动会很快就到了，比赛场上，二小发挥了他的优势，遥遥领先，啦啦队为他鼓劲加油：“加油，李二小！加油，李二小！”不料，二小被一个跌倒的孩子绊了一个踉跄，屈居第二，只得了个二等奖。
车子，真的与二小无缘。
李文彬嘴里骂二小是个败家子，却在暗地里使劲，苦吃苦做，每日早起拾粪、割草，送队里挣工分不说，还悄悄在自留地里，种了半亩黄烟，心里盘算着，待卖了黄烟，有了这笔进账，就可以揣着钱，到卖车子的供销社去转悠转悠了。
李文彬盘算的真好！
到了秋天，黄烟收获了，李文彬去集上卖黄烟，把小推车放在后边，用一块大布蒙着，只拿出两把黄烟，摆在眼前。来人就说，俺家的烟，是用豆饼喂的，劲儿大劲儿足，喷香着呢，不信随便尝，随便抽，抽不好不要钱。
李文彬担心人家不要，故意撒谎说：“不瞒您说，我今天卖了一百多斤了，请好吧！”
那人不动声色地问：“真的！”
“真的，撒谎我就是条狗！有个烟贩子到我家，拉走了好几百斤呢。”
“你能要多少？我这里还有呢！”
李文彬说着，把那人拉到后面，掀开大布，露出推车上的黄澄澄的烟来。
“好烟！真是好烟！”那人一连声地夸赞。
那人一边奉承着，一边掏出一个收款单据，声音顿时变粗了，说：“既然你种了这么多黄烟，发了这么多财，总不能肥了你一个，亏了国家吧！来吧，交钱吧。”
直到这时，父亲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收税的。李文彬脸都吓黄了，赶紧赔不是：“对不起，我是吹大牛，和您闹着玩儿的！”
“这是闹着玩儿的吗？不行，吹牛也得上税！”
好说歹说，还是被那人狠狠敲了一笔，把父亲敲倒了，仿佛得了一场大病！
辛辛苦苦卖黄烟的钱，一时间变成了罚款，买车子的希望，又打了水漂，李文彬急火攻心，病倒在床，一连多日，下不了炕。
山外，二小的大舅，得知消息，得空来看望李文彬，李文彬叹口气，丝拉着嘴，苦着脸，叙说了栽种黄烟的经过，诉说了卖黄烟的经过，说得二小的大舅心里酸酸的。
李文彬又说：“二小联中毕业回家种地，也到了好说媳妇的年龄。房子、车子、彩礼钱，总得想法置办，少了一样都不行！”
李文彬说得都是实情。直到最后，李文彬才抖出包袱，借钱，先买一辆车子。
中！中！大舅哥满口答应。
李文彬早就听说，山外已经开始自主种地了，种地自己说了算。一年打下的粮食，多的没处存放，够好几年吃的，手里的零钱够花了。
第二年，山里分开种地了。李文彬一下子种了六亩黄烟。到了秋天，李文彬在小荒坡，找个宽敞地方，二小帮着父亲，用推车推来一些砖和高粱杆，准备到时候好架烟，黄烟干透了，一准卖个好价钱。
李文彬盘算着，还上大舅哥买车子的钱，超超有余了。
作者简介：陈希瑞，网名神仙哥哥，山东省青岛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平度市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大地文学》《火花》《青岛文学》等海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小说散文1000余篇，创作出33部吕剧、微电影和电影剧本等网络文学作品30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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