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希瑞
鸭塘村有个夏哒哒，夏哒哒有个口头语，张口闭口总是那句话，“这样的老婆，我真够了！”
当然，夏哒哒说的是自己媳妇。
哒哒媳妇刚嫁过来那会儿，新婚燕尔，如鱼得水，倒也新鲜。正所谓“新盖的茅房三天香”，等新鲜劲一过，就寡淡寡淡了。
事情就出在新婚那几天。好菜好饭，花哒哒媳妇吃得有点猛，夜里放了个响屁，随即就有点秽物，弄脏了被单。就这点破事，不说倒也罢了，偏偏哒哒媳妇嘴碎，话多，一点一滴都跟夏哒哒说了，夏哒哒偏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容不下点事儿，夏哒哒抬手就是一巴掌，在媳妇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哒哒媳妇憨哩。
好菜好饭，哒哒媳妇还记挂着娘家还有个风烛残年的老爹，偷偷藏出几个鸡蛋和包子。哒哒媳妇不敢告诉夏哒哒，她怕夏哒哒的拳脚。夏哒哒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络腮胡，样子有点吓人。
少了鸡蛋和包子，夏哒哒也不明说，单等媳妇从苞米地里出来，直接上路了，慌慌张张走得急，小跑一样。哪会想到夏哒哒半道截住她，刚抡起巴掌，媳妇一哆嗦，鸡蛋和包子，从怀里掉出来。
哒哒媳妇憨哩！
那年月，那日子苦哩，难哩！夏瓜瓜牛马一样，苦吃苦做，一年的分红，刚够嚼谷。哒哒媳妇在娘家时，有人就给一个叫小宝的男人跟她牵线搭桥，两人好过一阵子，不小心有了身孕。小宝家能拿出一百二十块，彩礼钱也不拿，认为反正花花已经有孕在身，铁定是他的人了。不过，小宝有个好处，就是从不打她一下。
哒哒媳妇她爹可不吃这一套，老早就看穿了，不拿彩礼钱，就想白捡个媳妇？门儿都没有！硬是棒打鸳鸯，把他俩拆散了，嫁给了夏哒哒。不久就生了个儿子大宝。
夏哒哒不在眼前的时候，哒哒媳妇会搂住大宝，泪眼婆娑，一口一声大宝宝：“大宝宝，小心肝，你是娘的肉蛋蛋！”吃饭时，三人每人一碗面条，夏哒哒的一双三角眼，贼亮，眼尖，瞅见媳妇和大宝的碗冒尖儿，一筷子下去，各抄出一个鸡蛋。
哒哒媳妇憨哩！
秋天，无边的田野，成了哒哒媳妇施展身手的好天地。哒哒媳妇偷花生，偷苞米，上坡一个大篓子在身，篓子里花生苞米不断。一次，天下大雾，天还不明，哒哒媳妇偷了半篓子苞米背回家。等白天才看清，原来苞米是自家的，结果挨了夏哒哒一顿臭骂。
哒哒媳妇憨哩！
后来哒哒媳妇偷了大队主任三孬家一只大公鸡，正要举刀剁下鸡头，夏哒哒劈手从媳妇手下抢出公鸡，不料，他的手被公鸡爪子划了一道口子。夏哒哒要把公鸡给三孬送回去，他想借此机会，笼络一下三孬，让他高抬贵手，好让儿子大宝当兵。哪曾想，夏哒哒和媳妇的名声更臭了，大宝到底当不上兵。
哒哒媳妇憨，哒哒媳妇模样不济，黄皮寡净，眼大嘴阔，塌鼻子，耷拉眼，走起路来袖着手，趿拉趿拉。走一会儿，还会捏着鼻子一擤，然后使劲摔一下。这样一个人，怎能不叫人够了？夏哒哒思来想去，就找媒人质问。
媒人火刺刺地说，当初，是不是你看中了的？
是……我看中的。
我这个当媒人的，给你捂住眼珠子唻没有？
没……有。
这不就得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凑合着过吧。
媒人夹枪带棒，把夏哒哒好一顿奚落，夏哒哒没辙，有气全都撒到媳妇头上，开口就是那句话，“你他妈这样的老婆，我真够了！”
夏哒哒这样说自己，当然哒哒媳妇也有嘴，也会反唇相讥，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像你这样狗吊操的，难道还想找个绣楼上的小姐不成？
当然，这话都是看老戏看的，从老戏上学来的词儿。
哒哒媳妇说的是实情。夏哒哒三岁丧母，是老父亲又当爹又当娘把他拉扯大。念书念到三年级，就念不下去了。老爹扯着他的耳朵找老师。老师摊开手说，没法念了，一根扁担放地上，知道是个一，竖起来就不知道是个一了。
夏哒哒回家下地，只知道下死力干活，推车子（推土、推粪、推庄稼）、杀苞米秸子、刨地瓜，倒是一把好手。可他就是爱多管闲事，爱告个状。村里的水泥道，哪里洼洼坑坑，告！村里哪里倒了垃圾，告！村里三五成群的狗，到处拉屎撒尿，告！邻居王五家的狗，在他家门前，拉了一泡屎，被他差点打断一条狗腿；他家的阳沟排水不畅，是因为王五家的排水沟抬得高，他找王五说理，被王五扇了一耳光，告……可见，夏哒哒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告来告去，就成了镇里的“名人”，人送外号“狗咬耗子”。
不久，村外开始修铁路，征用了几户村民的地，建了个钢筋工棚，修好铁路后，钢筋工棚不要了，叫人开发了，建成了家庭农场，告！这回碰上碴了，人家不让了，打上门来，把夏哒哒打掉两颗门牙。夏哒哒本来就有糖尿病，这一气，就气进了医院。一检查，脑血栓有了，血压高了，糖尿病更重了，不能干活不说，还得拖累媳妇伺候。
一次，夏哒哒上坡杀苞米秸子，刚杀倒两棵，一阵晕眩，一腚蹲倒，再也不能下地了。
夏哒哒有病了，还得靠这个“够了”的老婆，为他去大药房买药（哒哒媳妇小胆气，不会骑电动车，靠步行走）。
夏瓜瓜叫一声老婆，低声下气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还得指望着你！
哒哒媳妇翻弄着白眼，说，指望着我干啥？你不是成天咒我快死了吗？
夏哒哒说，我不指望你指望谁？最起码指望你给我做饭吃！
哒哒媳妇气呼呼地说，你不是成天说，看见我就够了吗？
夏哒哒起誓赌咒说，再不敢说了，再说叫我嘴上长疮、脚后跟流脓，你做啥我吃啥。
哒哒媳妇也没个好脸色，一副脸子就像驴屎蛋子下了霜，吃啥？吃兔子食吧！
于是，哒哒媳妇每天上坡剜曲曲芽，剜婆婆丁，劈萝卜缨子，掐地瓜叶子，到集上捡白菜帮子，捡胡萝卜樱子，为他做成菜饼子，或者蒸着吃。
后来，夏哒哒到底坐上了轮椅，有时候，人们看到，哒哒媳妇推着他，出来晒太阳。
有多少男人，看不起自己的老婆！到头来，说不定还得指望着这个“看着就够了的”。街上多少人都这样说。
作者简介：陈希瑞，网名神仙哥哥，山东省青岛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平度市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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