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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李毓瑜《井筒子人家》(7)

《阅读悦读》2017年9月热文榜(附平台选题)

文/李毓瑜

【作者简介】李毓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曾在《四川文学》《山花》《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蓝衣女人》,为2013年度重庆市扶持重点文学作品。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6   好友木木

在一个有月光的夏夜,张言跟着木木到郊外去看她的父亲,她和木木抄近路沿铁路到了郊外。

和木木走路也是快乐的,她披散着漆黑的瀑布样的长发,一路唱着歌,“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木木踮起脚走在钢轨上,没有平衡力那是不可能的。张言一踩上去就下来了,而木木却走得花红柳绿、歌舞升平。看着木木的样子,张言的肚子都笑痛了。一路上真是快活,少有的快活,这是在学校食堂没有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她,而只有木木才能给她,给她快活。

给人快活的的木木,却是在苦水里泡大的。

在她们相识不久,木木就告诉了她所有的一切。

木木的父母是离了婚的,准确的说,是他的父亲主动提出离婚的,那时的木木很小,还在襁褓中。母亲流着泪紧紧的抱着出世不久的木木。

父亲沉默着,脸上架着一圈又一圈的深度近视眼镜,喝完了一杯又一杯滚烫的白开水,仍然沉默着。

那时的木木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面临的人生将是如何的坎坷,但就在这一夜,父亲喝光了茶瓶里滚烫的白开水,站起来对女人说:“睡吧,我明天还要走很远的路,离婚手续会有人给你办的,为了木木,你就签字吧。”

父亲温柔的扶起母亲,抱过尚在襁褓中的木木,关上了门。

这一夜,是木木一家人团圆的夜,是中秋,是春节,是人间仙境,不论是对啥事都不懂的木木,还是对父亲、母亲,都是空前绝后。度过这一夜,父亲将远走他乡,母亲和木木确要直面一个没有男人肩头和胸膛遮蔽风雨的生活。

这一夜,母亲伏在父亲的胸脯上尽情的哭泣着,她要在这一夜,在男人的胸脯上,一个世间少有的好男人的胸脯上,流干一个女人所有的泪水,以后不再哭泣。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给木木一个晴朗的天空,让她和这个世间少有的好男人的女儿健康长大。

父亲似乎明白母亲的心思,默默的抱着这个纤细的、因深入骨髓的哭泣浑身颤栗的女人,缓缓的拍着她背,一下又一下,似父亲、似兄长,又似爱人,无止境的拍着。忽然女人抬起头来,满面是泪的对拍着她的男人说:“森,我是爱你的呀,我是爱你的呀。”

男人点点头,抽出手来,捧住女人满是泪的脸:“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我才不能让深爱着我的女人再一次受到无辜的伤害。”

“那你呢?”女人问。

“我会挺住的,我是男人。懂吗,我是男人。我走了,你要带好我们的女儿。” 

这一切是母亲在去世前告诉木木的,这一年是中国的1957年,父亲背着简陋的行李离开了她们,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木木懂事后,曾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地方,那是一个叫“峨边”的地方,在四川的一个大山沟里。

木木的名字是她的父亲在这一夜给她取的。“我把我的两个木给女儿,合起来就是森林,森林是不怕风吹雨打的,只要有阳光雨露,她就会在世上坚强的活下去。”

木木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六岁时,母亲在三年灾害年的最后一年去世,她便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她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在亲戚中辗转,像路边的野草,顽强的成长,直到父亲平反回来。

男人平反回来了,女人却走了,面对这一切,男人什么都没有说。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一切都是正常的、合理的,大苦大难成就了他一颗佛的心和佛的眼,他用园满的心去园满不园满的人生,及世间林林总总。

木木对张言说,父亲现在就住在她们原来的老房子里。 

房子不大,两间正屋,正房后面是厨房,厨房后面是长满野草的山,两间正屋,一间是卧室,最前面一间算是客厅和书房。书房里有现代的横排字书,也有发黄的竖排字线装书。

出得门来,前面是个有三分之一蓝球大小的空坝子,有月亮的时候,男人常在院坝的月亮地里做点什么,或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的抽烟,望着对面的桉树林。

桉树林在有月光的夜晚黑黑的、森森的,那里仿佛装满了男人的心思,男人就常在有月亮的夜,凝望桉树林,男人就看见了自己的心,那里面有女人,有他们一家三口分别的那个似中秋,似春节,似人间仙境的空前绝后的夜晚。虽是痛苦的离别,却是幸福的往事。

然而今夜张言见着木木的父亲,完全是一个农村老头的模样,不同的只是脸上架了一付农民没有的一圈又一圈的深度眼镜。

花白的头发,黝黑的脸上有刀刻样的皱纹,嘴里含着一管叶子烟,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坐在月亮地里,一边赶着院坝的蚊子,一边扇着自己。

“爸爸”木木欢快的叫了一声,张言也恭恭敬敬叫到“叔叔”,男人站起来,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好似一朵盛开的墨菊。

“爸爸,这是我的好朋友,张言。”木木向她父亲介绍。

“叔叔好。”

“好好好,你们坐。”木木的父亲站起来,去张罗椅子。

“爸爸,你这么客气做啥子,我自己去拿。”木木飞快的跑进房,左右两只手各挟一只椅子走出来。月亮很好,夏夜的风凉凉的,对面的桉树林发出阵阵幽香,邻家的狗发出一两声犬吠,更显出了夏夜的安宁。

“叔叔,你这里真好,有点农村的风味。”张言由衷的赞叹。

“这是城乡结合部,别看这里像农村,只要你翻过这个山,那面就是热闹的街市,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木木说。“待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就翻过这小山,再坐车回去。”

“怕不怕?”张言有些担心。

“怕什么,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一切就像是在家里,没什么。”木木说。

木木没有说假话。

童年时她就跟着母亲下到河边挑沙,然后翻过这个小山,到那边热闹的街市。走一趟要两个多钟点,一挑河沙,一毛钱。夏天可以走三趟,冬天只能走二趟,有时母亲接了针线活,就在家里给人缝缝补补,那样的时刻是木木最幸福的时刻,也是母亲脾气最好的时刻。然而这样的时候不多,多的时候是木木跟着母亲去河边挑沙。夏天的下午,暑气蒸人,地皮烫得人直跳,她和母亲一人戴着顶发黄的草帽,沿着河边呼哧呼哧爬上来,嘴里像着了火。而冬天翻过小山,尤其是在下午那一趟,一转眼天就沉下了脸,风也紧跟着把小山的泥沙,吹得来像一层薄雾,嘴里、鼻子里,颈子里全是细细的泥沙。

还好,那天张言和木木翻过这个小山,风平浪静,俩人一路唱着、笑着,来到了热闹的街市,然后坐车回到了井筒子楼。

算起来,木木已有一些日子没来了,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赵兴的事她多想给木木讲呀,不说让她拿主意,起码让她知道也是一种好事。这是她们俩人共同的爱好,有了秘密拿出来分享,这是女人之间亲密的标准。

木木对她说过,林比国与她不似以前那么好了,原因很简单,她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业,“男女之事到了顶峰,如没有钱滋润,总的说来结果不妙。”木木说这话时,还像外国电影里的人那样把俩手一摊,无可奈何的做了个怪像,木木的模样把张言逗笑了。

张言曾问过她 :“你啷个办?”

“我没得办法啷个办,就是我想不通牺牲了,那又怎么样?”木木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的父亲不是也挺过来了吗?父亲是我的榜样,我就顺着日子走吧。”

木木就是这样的深刻,想浅薄都没办法。而张言自己就不能把一件简单的事看进骨髓,入木三分,木木她就有这样的本事,这也是张言喜欢木木的地方。有本书里说过“站在伟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她张言身边没有伟人,只有井筒子楼的邻居,接电话的李老妈、崇拜她的胖姑娘李大芬、爱喝酒的王伯伯、张家长李家短的朱婆婆……虽然木木不是伟人,但木木和她们比起来,就有点伟人的意思。木木确实没有辜负她的希望,自和她结识以来,她就是站在木木的肩膀上,看问题、想事情,她也学着长进不少。比如在赵兴的问题上,她就是要多长点心眼,千万不能像十年前对赵兴那样不动脑子的一往情深。

想起来,她和木木的相识也是挺好笑的。

在她家隔壁不远,大马路边开有一家娃儿书店,店不大,也不过十多个平方米。四五排木头本色的长条木凳,木色已经很旧了,没有了木色的澄黄,只剩下白色,年长月深,坐的人多了,白变成了灰,木头本色的长条凳变成了灰白灰白的长条凳。满墙的图书,用细细的白麻绳像井筒子楼晾衣服那样一本一本地晾起来,封面朝外,人一走进书店,所有的书都在眼前。要看,就在细麻绳上取一本,交一分钱给店主人,你就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上半天。

守店的女人不看书,她只在角落里的凳子上静静地坐着,绝不打扰你,哪怕你一分钱看到天黑,她还是这个模样,静静的。

最记得是在娃儿书店看《茶花女》,那时她上小学六年级,13岁,就为书中女主角的遭遇在娃儿书店流下了眼泪,回到家,难过得连中午都吃不下饭。娃儿书店是张言童年最深的记忆,哪怕长大成人工作后,她也不时地去光顾娃儿书店。要说她张言现在思想上有些高尚的意思,就是小时候在娃儿书店启蒙的。

除了娃儿书店,守店的女主人也给张言启蒙了井筒子楼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美。

守店的主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人说她是旧时国民党重庆市市长杨森秘书的小老婆。杨森的秘书在重庆解放前夕跟随杨森逃到了台湾,临上飞机前,女人被秘书遗弃在了重庆。张言自小看到这个女人这样,她长大了,这个女人还是这样,一点不见老。平平和和,自自然然,脸上没有一点被遗弃的模样。女人白面长身,常年着深暗颜色的旗袍,从不和人高声说话,也很少和人口角。张言一看到这个女人,就有一种安静,一种舒适。哪怕不去娃儿书店看书,有时路过书店,看看这个白面长身的女人,心里也高兴。

张言长大后,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那个国民党杨森的秘书不把这个像白细瓷一样的女人带到台湾去,而把她留在大陆,任其风雨飘零。

这女人身边有个小女孩,比张言小,张言去小人书摊看书,这小女孩就静静地偎在女人身旁,胆怯怯的。想来这小女孩定是杨森秘书的骨血。她长大了,小女孩也长大了,跟她妈一个模样,安静、细腻,在一个文化单位做收发工作。星期天张言无事,也会去娃儿书店坐坐,随意地从细麻绳上取下一本书看看。有时,这个长大了的小女孩也会替她妈在书店守着。

女人有些老了,头发花白了,宽松的衣服代替了紧身的旗袍,白细瓷的女人变得慈眉善目,脸上常带笑意,多了几分亲近和人间烟火。

碰见木木那天,张言正在娃儿书店看书,突然有风袭了过来,抬头一看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有些好奇,难道这条街上也有一个和她一样对小人书情有独钟的人,怎么从来没有发现?然而仔细一看,这年青女人的面很生,从未见过。她咳嗽了一声,女子嫣然一笑,这一笑,张言就把它印在心里了。

灿烂、妩媚、多情,近似一种华贵,无人可敌。

这年青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木木。

原来那天木木是从上半城走到下半城,准备到河边去的,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脚,一眼看见了娃儿书店,心里一动,走了进去,不想就撞着了张言。你说好笑不,两个成年人的相遇竟在娃儿书店。

此时的木木正“流浪”到海南,那个有着海风,有着咸涩海水,有着阳光的地方。

林比国和她分手了,不,准确的说,是她和林比国分手了,她果断地结束了她的初恋,她的童贞也结束了。她需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一段时间,她需要找个地方将养她的伤口。木木,你这个受了伤的名字,木木,你这个受了伤的女人。

她是在夜间逃离这个城市的。

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无依无助的时光,背着简单的行囊,消失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

车厢头顶的扩音器传来了广播员柔美的声音:“旅客同志们,你们好,本次列车的终点是广州,欢迎大家乘坐本次列车。”

列车缓缓启动了,站台上站着送别的男人和女人,而这送别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属于木木的,风拂过她的脸,有一颗泪从脸颊上跌落下来。

她没法不哭,这内心的伤痛,也只有在此时,在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才能借离别的伤感,流下她的泪。

林比国和厂长的女儿好了,一个大他八岁的女人,乐器厂的库工。这女人爱林比国,爱得让她父亲都不得不让步,要不然她就自杀。女人曾对林比国说,只要他和她好,她的厂长父亲可以让林比国不再做个乐器厂小小的工人,而是可以在厂里的任何地方给他安一张办公桌,做一个体体面面的干部。

林比国在没有和木木好之前,和这女人就有些暧昧。认识木木后,林比国就淡漠了这女人。但女人不灰心,女人有坚硬的耐心,是铁,不是水,她不会离开林比国,不会像水一样的让林比国从她身边流走,她要等待,等待时机,等待林比国和木木生活中的缝隙,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冰天雪地上,忍受着刺骨的寒冷,等待着猎物。

男人和女人天天的厮守,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让一切新奇脱胎换骨为平庸,个人的品味各显其中。

林比国希望木木出去找一份工作,然后生儿育女,像所有的女人,操家理屋。而木木的理想是考美院,深造打磨自己。

在计划考美院之前,木木就联系了一家玩具厂,为这个玩具厂不定期的设计玩具布娃娃,设计费完全可以让自己安心的念完四年的美术学院。 

按照木木原来的打算,她是要林比国一道来看海的,因为她怕一个人承受不了大海的伟大,她会忘形的叫出来,她觉得自己一个人看海是会发疯的。

不,现在看来,完全错了,那是一个女人娇情的想法,没有份量的飘浮。痛苦是会使人感到厚重的,那厚重散发出来的能量是她自己无法可知的,此时此刻,她看着广阔无垠、无边无际的大海,她很平静,异常的平静,没有叫喊、神精正常。蓝蓝的天,绿绿的海,她躺在如银的沙滩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海风拂着她的脸,耳旁的涛声阵阵,大海接纳了她,蓝天接纳了她,犹如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沙滩上的游人已很少了,她跳起来,拂掉身上的沙,沿着蜿蜒的海岸慢慢走。暮色中的大海在褪尽阳光后,变成了深绿色,犹如一袭墨绿色的地毯,向无际的天边展开。岸边的椰子树斜斜的直插云霄,天地间显现出一种宁静和安祥。她展开双臂,做了几个扩胸动作,连续几下的深呼吸,她拽紧拳头,想喊想叫,想喊出心中的块垒,叫出心底的忧郁。她跑了起来,越跑越快,突然她大叫了起来:“啊……”

那喊声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又像是一个临死的人在最后发出的挣扎。

大海仿佛受到她喊叫的感染,变得沉重起来,翻腾着把一个一个的浪头摔碎在沙滩上。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喊了多久,她累了,精疲力竭的一头栽倒在沙滩上,泪水混合着沙,沾满了她的脸。

海浪细细碎碎地拍打着沙滩,也拍打着木木赤裸着的脚,那温暖与温馨真像母亲的手。四下无人,她从容地脱下自己的衣服、裤子,赤裸着似婴儿初出母腹降临人间的那一瞬间,走向大海。

在大海里,在咸涩的大海中,木木感觉是在她的泪水里。

她披散着头发,白白的手臂划过夜色中的波涛,似一条传说中的美人鱼,妩媚而妖娆。

海水轻轻的托着她,抚爱着她,似无数尾小鱼轻轻地吻着她的手,她的脸、她的臂……

不多久,张言在学校的收发室收到了一封来自海南岛的平信,在信的背后特意地写了几个小字“内装小物件。”

“拆开,我们看看,是来自海南岛的什么好东西?”收发室的王师傅起劲地对张言说。

“来,我来帮你拆。”一位教体育的男老师进来放铅球。

男老师小心的拆开,从信封的角落把东西倒在了手心上。

“呀,红豆。”男老师叫了起来。

“相思之物。”

“张言的心上人寄来的。”收发室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着张言的玩笑。

其实,这是张言第一次看见红豆,细细的、小小的,那红给人的感觉好像是用上好的釉涂上去的,瓷实、凝重。摊在掌心里,乖乖巧巧,善解人意。难怪古人与今人都把它当作相思之物。

木木真不愧是个有心人。

赌物思人,今夜张言真的有点想念木木。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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