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中平：再说“家丑不可外扬”

文/童中平

“医院水平很差劲，一个感冒发烧还叫做CT，一点问诊能力都没有，一来就上机器，收费也黑。”……

医院做了回应：他们正视批评，不避家丑，就是决心改进，欢迎继续监督云云。当然也有好评：“我主要去过中医科和妇科，觉得都非常好，妇科的刘医生、中医科赵主任，医术医德都非常棒！”

“这两年抗疫工作，感谢有你们白衣天使的守护，才换来我们的岁月静好，谢谢你们！”……

那些差评虽是这一家医院放出来的，好像也丑不到这一家医院，放到哪家医院头上恐怕都能对得上号。医院常被人说来说去的，还不就是医生的态度、医院的水平、检查太多、诊断全靠机器设备、收费黑。那么这医院把这些差评摆出来，不就等于是指着戴在头上的帽子大声对人说：“看，我戴了帽子。”为什么要指着帽子喊“戴了帽子”呢？是否就因为帽子上配了华丽的装饰。

或者，更应当留意，他为什么要戴这个帽子。帽子的功能大概是好看、保暖、遮丑。又是丑，他们放出差评，到底是扬丑还是遮丑呢？

两个人坐对面，都不一定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谁晓得这医院是什么心思呢，所以不说它。不过，既然牵出了头，就再说说这个老话题“家丑不可外扬”吧。

这句话被人接受的程度不仅深而且广，人对它的尊崇几乎是融进了血液里，只因这个“家”字的外延可由人心意伸缩变化。直接指的当然是家庭，从前还指家族，现在只指利益相关的一伙人，再就是国家。

如果星际有声音说：“你们地球人怎么这样这样？”那这个“家”的外延便可瞬间扩展到涵盖整个地球，不让外星人看到丑。但人尊崇的并不是其外延之大，恰恰是这个“家”能缩至仅指自己一个人，外延越小，里面东西外扬的可能性便也越小。

这句话的第二个字是“丑”。丑是个什么东西？不可外扬，就是不可让外人知道。好东西让外人知道了会偷；坏东西让外人知道了会笑。这句话里的“不可外扬”怕的肯定是外人笑。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家里哪来的坏东西让外人笑呢？

这话我问也白问，肯定不会有人说，要不然，就不会有只属于各自家里不可外扬的家丑了。

其实，丑也好、俊也好，为的也就是那一点原事，古人早说了“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取利不当，就会招丑上身，然后又怕落了丑名，就千方百计不让人知道。若只是一个人做的事，比如偷东西，偷得的好处可能全家人都享用了，但也不会告诉家里人“我这东西是偷来的”，只要警察不找上门，这个丑就会永远深锁在自己一个人心里。

即使是享用了丑带来好处的人，也没必要让其知道好处是偷来的。光是得了你的丑带给的好处还不行，还要你跟他或她彼此紧密相关，如父母、配偶、孩子，你偷东西在他们那里可能同样不体面，但会为你守住这个“丑”不叫外人知晓。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名义上也是自家人，可能一边享用着你丑带给的好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的丑传扬出去了。

所以，丑，最高级的不外扬就是深藏在自己心里。

一伙人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有好处是拿丑换来的，这一伙人里必然有人自认为参与得不多，或者感觉所得好处比人少，也或者丑是集体的，而外扬丑的快感是自己的……总之，他（她）一定憋不住会将丑外扬出去。所以一伙人里常也是分里三层外三层的。真正核心层的丑一般是不会出里三层的，稍外层往往是不会知道的。俗话说“见者有分”，那就不让你见。何况里层的好处很可能正是坑蒙外层而到手的。

有时外层虽沾不到里层丑的好处，但毕竟是一伙的，线不连纱还连着，好处不连损害却是连着，现实不连未来说不定连着，里层就是要让外层每个人都有这种你和我“连着”的感觉。你就会为避免感觉中的损害、为心里的期许而帮他护丑。所以，常见一些人，明明没沾到里层丑的好处，却使劲捂着丑不让外扬。

从捂着护着的动作中可见，没有人不知道什么是丑事、什么事不能做。同样一个事，有的人觉得丑，有的人无所谓；有的人觉得丑就不做，有的人觉得丑就藏着；有的人心里容不得丑，有的人别人不发现就不丑。

早时有人说，

“拍马屁跟恋爱一样，不容许有第三者冷眼旁观。咱们以后恭维人起来，得小心旁边没有其它的人。”

我点明了一下这话是人早时说的，因为人说这话时，在人前恋爱还被当作丑事。现在不一样了，在广场上恋爱也不丑了，你没看到他（她）恋爱，他（她）还想秀给你看呢。

有这么个小女孩，刚上学读一年级，坐在前排，错拿了老师的书。回家做作业时，从书包里掏出两本语文书。小女孩一下蒙了，呆呆的，作业也不做了。妈妈说没关系，明天还给老师就行。

妈妈一说，小女孩倒哭起来，说不行，她不敢还，她怕丑，班上同学会认为她是偷了老师的书。认为偷就认为偷，只要自己不是偷，又没人会打你骂你，你不会痛、也不会痒，但是会丑。

丑的感觉比痛比痒更叫人不舒服。痛会本能的揉，痒会本能的抓，丑就会本能的捂着盖着。或者，像痛和痒，除了本能的揉和抓，我们还会提前避免这种不爽的感觉，比如，不叫蚊叮，小心自己磕碰摔跌……

但好像、防丑没有防痛防痒这么普遍积极，总是忍不住要伸手碰触丑事，总是丑到头上才捂着护着。真正说起来，丑比痛比痒更容易防，蚊子会飞来叮，即使千小心万小心不碰不跌，骨头上还可能长出个骨刺刺着痛，而丑，只要不作丑就不丑了，主动权完全在自己手里。

小女孩没小心把自己弄到了丑的境地。但如她妈妈认识的，那根本不算丑，她觉得丑只是她人太幼稚心太小生出的。不是自己做的丑事，外来的丑，只要自己心够坦荡就会自然化解掉。无论年龄多大，都要保持像小女孩一样对丑的敏感，像对痛和痒的敏感。我们身体不能没有痛觉，心里不能没有丑感。

可以相信，丑—作为人心的一个感觉，是不可能消失的。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加深，有的，丑着丑着就不丑了，比如说爱；有的丑则会更突出了，比如在大街上吐痰。在外面偷固然丑，而有一类丑叫“家贼”、更猥琐。被外贼偷了你可以报警察，老鼠蟑螂在家里，你都可以大张旗鼓地追杀剿灭。

而家贼，简直就是虱子臭虫，被其吸了血，你还得忍着不好外说。虱子臭虫不在乎丑，你却因家里生了虱子臭虫先觉得丑了。所以他或她常揪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破帘子不放，借着这破帘子的遮掩对家人肆意吸血。大肆宣扬“家丑不可外扬”的人，往往正是做丑事的人，利用你怕丑的心理，掩盖他（她）做的丑。

可见，单是自己不做丑还不够，要让自己心灵强大起来，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为做丑的人做挡丑的帘子，让他的丑扬在天光下。

童中平，老家安徽桐城，现居江西萍乡。眼睛失明，从事按摩。业余时间写些文字。江西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