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与年关（上）

一

眼见牛年春节将完，不觉想起了“年”与“年关”。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种头长尖角、凶猛异常、名字叫“年”的怪兽，平时深居海底，除夕却爬上岸来，专门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每到除夕之时，大家就被迫扶老携幼，逃往深山，以避“年”的伤害。

有年除夕，大家又准备像往常一样逃跑，村里却突然来了一位白发老人，建议大家留下来，说他有办法对付“年”。

夜幕降临，当“年”如常闯进村子、准备肆虐的时候，却发现村里灯火通明，有位白发老人身披红袍，挡在了它的面前，四周还传来一阵阵震耳的爆炸声。

“年”大吃一惊，赶快仓皇逃窜，再也不敢来了。

原来，“年”最怕红色、火光和炸响，白发老人便用红袍、灯火和燃烧时“啪啪”爆响的竹子吓退了它。

另有一说，是“年”其实并不伤人，不过是想带着儿子 “小年”，来到人间看看稀奇，瞅瞅热闹，只因长相有点狰狞，才被人闹了误会。

想想也有点道理。如果“年”要吃人，每天都可以，何必非要等到除夕之夜？惯于以貌取人，倒一直是人情之常。

许是以讹传讹，反正从此以后，每到除夕，家家户户都会贴上红对联，挂起红灯笼，燃放起烟花爆竹，灯火通明中驱兽守岁，最后便成了中国最隆重的传统节日——

过年。

二

这些“年”的故事，是我长大后从书上读到的。小时候，每到年跟前，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叫做“小孩望过年，大人望种田”。

所谓“少不更事”，那时的我并不解其中深意。现在细加琢磨，的确蛮有道理。

因为过年之时，孩子总可尝到些父母买回的好东西，比如又甜又沾手的糖果、撒有芝麻粒的圆饼等。如果父母没钱买回这些“高级美食”，猪脑壳中那一大坨咸咸的“核桃肉”，大公鸡身上那只嚼起来绵绵的大肥腿，总是要归你独享的。

年景或者运气好的话，甚至还有可能意外得到一本盼呀盼、盼了许久的小人书，或者其它什么平时难得一见的稀奇玩意儿。如果还能添上一件新衣，可以像包袱一样遮住里面衣服上的大小补丁，那就会更加美滋滋的了。

那几天如果浑身发痒，甚至故意调点小皮，父母瞪几眼吼几声就算是严重警告，说不一定眼角还悄悄含着笑，那手中的鞭子也是不会真地抽上身的……

试想一下，这样的“年”，哪有孩子不欢欢喜喜、翘首以盼的呢？

可大人就不同了。

一年忙到头，辛辛苦苦挣来的几块余粮款，多在年关到来之时，跺脚咬牙之中，变成了一包白糖、一壶烧酒、一封饼子或者一斤煤油、一挂鞭炮等“年货”。如果还有钱为一家老小置上一件新衣两双鞋袜，那就绝对不止让人羡慕不已了。

这些东西其实都稀松平常得很，就像如今呆在菜碗中长期滞销、孩子们毫不待见的大鸡腿一样，可在当年却是一家老小一年到头的幸福念想，还是凭票才有的，怎能不买回家来呢？

如此这般下来，往往年没过完，就已囊空如洗了。

是故每当新年到时，大人们盘算最多的就不是好好歇息，而是快点开春，早点种田，等秋天有了好收成，老老少少眼巴巴期盼了一年的“年货”，又才会有着落呢！

于是隐约觉得，大人们的“年”其实远没小孩子们好过，自然也没有孩子们那般日思夜想。

三

在老家，“年”也叫“年关”。意思也很明显，过年就像“过关”一样。

进了腊月，“年”便越来越近。家境好点、顺点儿的，田里劳作到“小年”就可以收工，开始忙屋里的“年”。“长工短工，二十四的满工”嘛！打扬尘、杀年猪、磨豆腐、熬包谷糖等种种过年的准备，都是从那天正式开始的。

但家境贫寒甚至不幸欠下粮款的，即使过了小年，也不敢安安心心“打扬尘”迎新年，因为说不定就有债主登门，你还要腆着笑脸，向他说不尽的好话。

只有到了除夕之夜，你才敢悄悄松口气，照顾全家好歹吃顿“团年饭”。在民间，腊月三十是不兴讨债的，无论还欠多少，都请年后再说。

当然，说不定也有自己“一时被磨子压住了手”，或者不太讲“武德”的债主，会选在腊月三十上门甚至堵门要债。

这也是民间最高等级的要账方式，算是没有退路了。

有债还不起，总是自己理亏，可实在无钱无米，便也觉得无脸见人，只好提前一天两天，马马虎虎团个“年”作数，腊月三十赶紧躲出去。

土家族以前流行“赶年”，说不定就是这么来的。

好在我小的时候，父母和几个成年哥姐都很勤劳，虽然家大口阔，勉强还有余粮余款，“年关”前上门讨债的不多，也没有“赶年”经历，其实并不太知道“年关”的滋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