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大漠
一座城，两个人
（下）
《斥'大风歌’》的作者叫公刘，自然也是一位文化人，还是著名诗人，12岁就开始写诗，有《边地短歌》等不少优秀作品行世。他比张贤亮大9岁，写下将张贤亮打成“右派”、送进大牢的“檄文”时，刚满30。令人遗憾或者深具讽刺意味的是，2个月以后，公刘同样被打成“右派”，被送到山西某处工地服苦役，期间有两次还险些死掉，直到1978年才获得解放，回归诗坛。
诗人公刘
与被他“檄文”打倒的张贤亮一样，公刘也是因诗获罪，连罪名都一样。其主要罪状，是他发表的两首《怀古》诗，其中咏南宋诗人陆游的诗中，有句“昏庸当道，戕尽了男儿志气”，被批判者认定是用“这一类恶毒字眼来发泄他对党对社会主义的仇恨”。此类“文字狱”，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与张贤亮不同的是，公刘已有小家。最凄惨可怜的是他女儿，从1958年出生那天起，就从未吮吸过母亲的乳汁，因为那位狠心的左派母亲，声明拒绝给一个“右派”的后代喂奶，最后更决然抛下不满百日的女儿，背夫而去。
西部影城一角
弄清了这段公案，我心底一下沉甸甸的。
其实，张贤亮和公刘不过是在当年大潮之下，50多万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两个而已，因诗获罪的知识分子，远不止他们。
比如25岁的诗人流沙河，是因其咏物散文诗《草木篇》，被认定为“政治思想有问题”，结果被打成右派接受劳改；
又比如21岁的青海诗人昌耀，也因为写了《林中试笛》两章，被诬为“反党毒草”，送去了祁连山腹地某劳改农场。
只不过张贤亮的命运，是明明白白因公刘而改变的。
由此我忽然想到，当公刘后来也被打成“右派”，其他人会否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之叹？公刘本人又是否有“既有今日，悔不当初”之思？
西部影城一角
我于是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公刘似乎对此讳莫如深，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也有人评论他当年是“跟风”。张贤亮倒是颇为宽宏大量，说公刘文章肯定非其本意，而是“违心之作”。
不过我倒认为，公刘的批判文字大概率出于真心。因为他的最大特点就是“真实”“诚实”。他应该是以为自己“很革命”甚至“最革命”，才毫不留情地向“敌人”而不是“友人”发起了进攻。
如果只是“跟风”甚至“违心”之作，按常理，他肯定会抬高两寸枪口，岂会下此狠手，给人扣上几欲致命的帽子？
只是他没想到，别人也会这样对他，于是立马就成了被“革”的对象而已。
西部影城一角
令人遗憾的是，张贤亮和公刘两位诗人都已先后作古，无法再次求证。但更加遗憾的还在于，几十年来，似乎鲜有人对当年历史进行过真正反省。
当年诗人中，似乎只有流沙河曾经这样明确地检讨过自己：“我在1957年以前的每次运动都表现得非常左，总是上纲上线，用非常左的口吻批判别人。如果能回到那一步，我会痛改前非，远离政治。”
大略就是因为类似的反省远远不够深入，这种唯我独“革”、唯我独尊之风，甚至是人性之“恶”，便一直延续了下来，类似之人也似乎有增无减。
比如一言不合，就长枪短炮，无限上纲，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又比如一言不慎，就恨不得将他扒个精光，甚至不惜罗织罪名，“株连九族”，这种遗风，不是常见于现今网上网下吗？
至于那些热衷于谄媚或者告密的，就更等而下之了！
知识分子
由镇北堡、张贤亮与公刘这一座城两个人的故事，我还进一步想到，中国的文化人或曰知识分子真该尽可能看低一点自己，而把作为同类的其他人高看几眼，厚爱几分，多多且共同建设一点符合人情伦理之常的新文化才好，毕竟同气连枝嘛！
而整个社会，就更应善待知识分子。如果掌握先进文化和科学技术、创造精神和物质财富的知识分子都战战兢兢，喘气不匀，唯唯诺诺，俯首低眉，又何来国家和民族的强大与兴盛呢？
知识分子有思想、有主见、有责任，愿意对一些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要就工作和决策中的有关问题主动征求他们的意见和建议，欢迎他们提出批评。要善于同知识分子打交道，做知识分子的挚友、诤友。
这样一边看一边寻思，猛一抬头，发现已到了展厅末端，看看手表，集合时间也快到了。我于是抬腿，快步向清城出口方向走去。（全文完）
西部影城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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