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经》曰：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大肠者，传道之官，变化出焉。小肠者，受盛之官，化物出焉。是生化之重器也。西说则谓食喉到胃，胃形似囊，居于横膈膜下，先左而仰平向右，下接小肠。小肠摺叠于胃下脐上，偏右，下接大肠。大肠先起脐间，偏左，共分三回。中曰结肠，结肠将至直肠，先蟠上作一大环，然后直下，名曰直肠。上有盲肠，附于大肠始端，其连附处所，在当脐横量向右约二寸许，再直下约寸许，系其部位，实西医亲手所指定者。谓盲肠虽无功用，而天产如树有骈枝，最易积秽发炎，剧则一夜可溃及大肠，致人之命。其外候必大发烧痛注，盲肠部位非割不可云。
汉口巨商唐瑞芝翁，在日与先兄悦岩交好，其子静波，与大小儿伯材交好。静波有子，去年在上海大学堂读书，一日忽大烧腹痛，西医皆断是盲肠炎。请其友牛君惠霖，亦谓此症非速割不可。割开则盲肠已溃及大肠，割洗缝好，仍留一口，每日插管出脓，固静波、伯材所亲见。牛君谓必烧退，能延过四星期，方有把握。后两月治痊。上海巨商陈辅臣翁之子，今春患此，亦以割痊。诚非割不可矣。
但上海检察厅长车君湛清，去年胃滞腹痛逾月，时止时作。痛时不甚发烧，尚能谈笑，能理案。奈西医皆执谓是盲肠炎，车惧欲割，伯材力谏不听，竟入某大西医院，一星期割死。割时禁人看视，死后周身糜烂，惨若凌迟。臂腿肿如大杉，缘开刀昏厥，欲打盐水针，救其心脏停歇。打此者，必破皮找着血管，方可插针。迨打之无效，乱找乱割，故备受惨刑。车君廉隅持正，天胡至此，愚父子以交好而泪洒千行也。
上海人寿保险，金星公司协理胡君守廉，体素壮，因公赴汉口，未六日，忽腹痛。西医断为盲肠炎，打七针，限一刀，立死。此昨日接电事也。
内人吴氏，午间尚出门，晚间忽腹痛大吐，舌黄脉弦，痛注腹右脐旁。余用中西上药六七种，尽吐不纳。夜半，直呼吸垂危，速请西医打一针，无效。仅距十分钟，余强西医再打一针，因相距时间太速，晕极，转因昏睡，痛吐稍疏。使非得此第二针，是夜决难暂救。醒后，奈服西药，痛吐复频，烧不退。初四下午，余迫用中国药，旧法夏二钱，软柴胡、知母、鲜竹茹各三钱，苏梗、元胡索、大小蓟各钱半，白芷、香附、乳香各八分，板蓝根四钱，煎服，一剂烧退慢。初五下午五时，病吐复重，而不大烧。西医又打一针，痛暂缓。初六换请一西医，服西药总无大效。到初九夜半，危险一如初三时。内人自觉腹胀难堪，连日又大便无多，适家藏有灌水洗肠器具，甘愿灌水求泻。余亦以水灌其下，不至伤其中上，遂灌三次，泻下共十二次，先瘀血，中间全是西药，形色具存，后鲜血，并有物结成如龙眼大者七枚，铁锤不破，始痛缓吐稀。经余自用中国药，通则不痛，迄今可无危险，病状将瘳。当初两西医均疑为盲肠炎，幸初四有中药退烧，西医免了一疑，内人逃了一割。此症实因素有胃肠病，而畏服药，愈积愈久，出外复受时邪，并发则剧。余与两西医，非不知应用泻法，惟上吐太甚，虑攻其下，而上下洞开，故不敢放手大泻。甚矣，治危重病，当机立断之难矣。
夫医者首贵辨症，症辨矣，而用法用方尚须圆妙相参，减重扶危，全在医者恻隐沉思，存心运用，用而获愈，亦非病机之所可自疗。余学识空疏，而实溯生平，著为治案，往往治病困于危重，有皱眉疾首之万种为难，身受者，转痛悯他人，何曾一昂头，一耸目，一张口，一摇笔，便有奇能？可见用法用方，贵在丝丝入扣，思之得，用之效，责任当然；思不得，用不效，亦只求人己两无憾焉而已。故不特疗治所宜，中西各擅，即中医亦只各有所长，且所长处亦须加以审慎裁制之工夫，否则动滋贻误。余家亲友、师门、世谊，历聘绝大有名之中西医，习见大都如是，然后敢发此言，实实非捕影捉风，知有己不知有人，乱作刻狭骄扬之语也。观于此次内人，疗治费诸多曲折，今幸将愈，自必非定要剖割之盲肠炎，只是大肠内膜发炎。
再观于现任交通部参事，堂侄展超之胞妹，适陈姓，本年正月，颈左结一大痰核，斜贯于胸，肿痛甚。西医均谓不速割，毒贯至乳房必死。幸侄婿陈荣昌不肯，易中医，不十日，肿痛渐宽，现治效已收其过半。苟剖割，不将蹈车厅长之覆辙耶？
若周小农先生，屡问中西药可否合用，则中西药断断不可率意合用，虑有相反，引起化学作用以生变，即同日兼服，亦一定要间开时候。乃余历受大西医，当面叮咛告诫者。若欲详考，何妨再向诸大西医化学师，虚心领教耶？
更有剧烈西药，服之必有一定时间节度。余胞侄婿何铎宣，居澳川，病胃痛，剧则中医无效，得香港英医治止而时发。豫制药水一玻璃瓶，瓶有格线，切嘱其痛时只服一格，必过三小时，方可再服。民国三年，腊尽守岁，夜十时，胃忽剧痛，嘱其妾取药服一格，痛缓思睡。仅距一小时，嘱妾再取一格，服毕偕寝。夜深妾醒，摸手腥湿，开床头电关一照，铎宣五孔流血，沾及衾襦，大惊疾呼，人集则见其形同鬼怪，不知死在何时矣。
此类事时有，不诚大可鉴戒也耶？至针有多种，但以止痛针论，苟药力过重，或人体太弱者，受不起，即以麻醉倾其大命。去年苏州富人，请德医为其子补缺唇，先打一防痛针，针甫拔，体立僵。富人以德医生生针死其子控于官，伯材充当律师，曾为涉理。可见症之合割与否，固要审详，而打针亦自不宜孟浪。以上皆眼前实事，毫无吮掇之谈。西医长日说盲肠炎，使余亦要说盲肠炎，而又类及他事者，俾知人病皆应有择医之常识耳。
（注：本文所言之“盲肠”指阑尾，“盲肠炎”指急性阑尾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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