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花开吃茶去（旧作）

桃红又是一年春，这两日在杭州签售，结束后与老友西湖边漫步，白堤上桃红柳绿，孤山人头攒动早不“孤”。最近许多改变一个时代的人纷纷离去，适合写悼文，然我却只想喝茶，想起那年离开杭州时写的吃茶文，自忖不能写得更好，稍作修改后重发旧作，就当是我的“江南忆，能不忆杭州？”

原文标题《杭州，吃茶去》，已发表于2014年《中国周刊》，转载请联系作者授权，谢谢。

本文图片by老友米米摄影。

《杭州花开吃茶去》

《情人》被快递送来时，我正准备出门去吃茶，王道乾译本，抹茶色封面，像书中“我”与他第一次相遇穿的那条茶褐色真丝连衣裙。

清明后去西湖边走走，空气中都是好闻的茶香，三五步便有人架了大铁锅炒茶，旁有两竹匾，一个又大又圆铺着一层新鲜茶叶备炒，另一个用来晾凉刚炒好的茶叶，桌上一排小茶叶罐可随时包装售卖。

炒茶多男子，翻炒中不忘招揽生意，见人过来便热情邀请免费品尝，也有人走累了顺势坐下来，男子抓把茶叶用玻璃杯装了，注水，茶叶在杯中上下翻腾，从采摘，翻炒至干枯，复又在这滚烫的开水中舒展，再次柔软和青绿，一片茶叶的前世今生就在不同人手里轮回……

新茶上市时，杭州吃茶有名的几处：龙井，梅家坞，九溪，都是人们常去吃茶买茶的地方。自然不能周末去，杭州景区常年人多，除了游客，本地人也喜呼朋引伴去休闲，“暖风熏得游人醉”，杭州自古就是个让人不再剑拔弩张处心积虑要奋发图强的地方，“涣散军心”倒是挺合适的，这里的人们把日子过成一幅画，写意或工笔，在画里赏花，读书治印，写诗吃茶，梅妻鹤子......

我怕热闹，特意拣了个工作日出门，从青之坞沿玉古路出发，两边树木葱葱郁郁，各种浓淡明暗的青绿草绿碧绿莹莹绿，伸手可掬一捧绿色从指间滑落，整个杭州都汪在一团水水的绿意里，眼睛被绿色浸润着洗了一遍。

杭州城市绿化最佳处还不在树木之繁多茂密秀美清劲，更胜在毫无人工痕迹，好像那些树木花草天生就在那里，人们只是在林子中间开出一条路来而已。除了古树芳草幽兰，这个时节多的却是杜鹃，随处可见淡粉和玫红、粉白的大丛花朵，地上满是被风吹落的发黄的泡桐花落英。

杭州的景观设计者一定有一颗“花心”，爱花懂花，因为一年中鲜花不败，且每季都是数种花同时盛开，往往一个还未谢幕一个又迫不及待地绽放，在杭州，你的眼睛从来不会寂寞。

当然，在春季，新茶才是主角，是大观园里的宝哥哥，各种花儿不过是那些簇拥着的姐妹罢了。

先到了上天竺，一条小路柔缓向上，是的，在杭州，路都是温柔的，走着走着心就慢慢化了。

不乏支锅炒茶者，走过便有阵阵茶香入鼻，小路边有溪水潺潺流淌，沿岸是上中下天竺三寺，附近有杭州佛学院图书馆，寺庙秀雅安静，偶有穿浅灰和明黄袍的僧人从溪上小石桥低头走过。

各寺庙间缓缓铺开一垄垄低矮深绿的茶树，一直蔓延到山腰，抬头看去，山顶的树木环绕在茶园四周，高矮有序错落有致，梦幻还是实相，红尘还是世外，你便一时恍惚了......

去梅家坞的路上更热闹，过了梅灵隧道后路面宽阔，两边皆农家乐，吃饭喝茶人声鼎沸，大片茶园蔓延到山顶。

已是清明后了，茶园里有低头采茶的身影，有人拿了电锯在修枝，从山下看去齐崭崭象刚剃头的青皮小和尚，垄间是一堆堆剪下来的茶树枝，我喜欢闻这个味道，清新自然的草木香，象园丁割草时弥漫的新鲜草气味，是土壤和大地的气味，置身其中，如同做了一个全身心的“草木浴”，这是日日对着电脑的水泥丛林里没有的味道，却是身体和灵魂需要的味道。

记得有一年陪爸妈踏春，九溪十八涧岸边，看杭州人舀了溪水放在小煤气炉上烧水泡茶，打牌吹牛，睡觉看书，真羡煞我等。

最好的一般都在最后，九溪的朋友小周热情地出来迎接我们，弯弯绕绕不觉就进了一个如桃花源的所在，从一个隐秘狭小的入口进去，豁然开朗，两边都是乡间小院，家家门前都有挂满红色小果子的树，仔细一看，哇塞原来是樱桃树哦。

朋友家在小路尽头，五云山脚下，大概是村里地理位置最好的了，徐村126号，

一株高大的鹅掌枫树底下有石碑：龙井茶一级保护区，他家的樱桃树最大

结果也最多，我们毫不客气地去摘果子，这种没有付出辛劳直接享受胜利果实的滋味真是美妙啊哈哈，樱桃好吃到差点把舌头吃下去－－鲜甜软嫩满口流汁，我说比外面买的好吃太多，小周笑说当然，这是直接从树上摘的，还是活的哦。

整村都是茶农，我想讨教如何鉴别真假龙井和品茶，小周年轻，把老周请了出来给我们讲故事，话说原来龙井还分三种：浙江龙井，钱塘龙井和西湖龙井，

三者自然是以西湖龙井最好最正宗，浙江龙井多为金华和温州的茶叶，但浙江龙井和钱塘龙井比较好看，颜色翠绿芽头整齐，所以外地人不明反而就认了个真的，而真正好的西湖龙井因为卖相不及反被人们看走眼，于是外地人多买了浙江和钱塘龙井去，真正懂茶的都直接来相熟悉的茶农家里购买。

西湖龙井又分为“狮龙云虎”，即狮峰，龙井，云栖，虎跑四处的龙井最好，茶农一年最主要忙活就是春天出茶时节，雇人采茶要150元／天，真正炒茶是不戴手套的，说到这里我悄悄看了一眼老周的手掌，微微发绿，满是老茧，一般也就能炒出100多斤茶叶，因为成本太高产量有限，最低要卖300元／斤，否则就会亏本，十几年前好的茶叶卖到3000－5000元／斤还供不应求，杭州本地的寺庙需求很多，老周说那是禅茶，多为接待所用，尤其是接待日本过来的僧团，是在寺庙的僧人看管指导下种植。

又教我们闻香，说最好的鉴定方法就是闻香，好的龙井泡出来有兰花香，一般常喝的是板栗香或者爆米花香，说着老周给我们泡了一杯，我说象葵瓜子香，他笑着说对对，而且真龙井刚入口有点儿苦涩，过一会儿有回甘，满嘴生津。

我喝了一口，确如他所说，春日下午喝着茶，听着茶事，看着老周家的白墙黑瓦的小楼房，门前的樱桃，青梅，枇杷都已果实累累，一只大公鸡飞到樱桃树上趴着，小周说它晚上在那睡觉。

他家傍着山，一边是满山竹林，遍地春笋，一边是茶园，中间一条石径斜上去，到处是上百年的香樟树，树冠如盖，我悠悠感慨：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