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处绝壁长空栈道
愿人们都能闲庭信步
朋友圈一如既往热闹。
虽然每每“群情激愤，不过数日刷屏”。
世间悠悠万事，此刻于我而言，唯有老爸快快好起来为最大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忧心如焚，不临其境，不知其意——每天都觉得五脏六腑在火上烤。
还好病房亦热闹，烟火气是最好的解忧草。
老人们来，喜欢病情交流，在吃什么药，哪里听了个好方子，还有谁谁谁病了，拖了多久或很快走了……叹息一番，又昂扬起来，互相鼓励好好保养，多活几年。
年轻人来，大多嘻嘻哈哈，逗老爸要不要喝一杯？来一根？小孩子则好奇地看着满身管子的老爸，到处摸各种设备，很快熟悉环境，在病房里跑动起来，这时老爸是最高兴的。
上午人少，老妈回去准备柴鱼汤给老爸补伤口，病房里只有我和老爸，老爸虚弱，大部分时间睡着——第一次守着老爸睡觉，惊觉好多年没有这样安静地陪陪老爸了。这样的病房相守，也算另外一种岁月静好吧。
上次回来陪老爸晚饭后去洞庭湖边散步，发现那个曾经可以在上海出门不坐车，拿张地图走一天的老爸比以前慢很多，经常要停下来歇息。
我这种常年在外的子女，大概就像那些忙碌的父母错过孩子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自己走路这些成长瞬间一样，错过了太多父母衰老的瞬间……
我们是家人，是血亲，却在时间巨轮的飞转和生活大手的推搡下，活成了家里的客人和外人——我说不出父母的血压是什么时候升高的，白发是什么时候这么稀疏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开始老花的，皱纹是什么时候爬满了脖子的，老年斑是什么时候全身有这么多的……
岂止是错过了衰老呢？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老爸老妈，又何尝知道那个叫王泽生和欧阳玲的男孩女孩面目模糊的人生往事？
久病床前有老妻
我不知道父母哪一年读的小学和初中，实验班还是普通班，成绩如何，是否偏科，校园如何，老师好不好，水平高不高，他们曾经有过什么理想，同桌的你如今散落在天涯何方，命运的洪流把他们抛掷到谷底的时候，惊慌委屈的他们是怎么度过的……
所谓口述历史，其实是抢救历史。
但他们记得我小时候每一次生病，哪次没考好哪次获奖，保管着每一年的学生手册，记得从小到大每个老师对我的评语…….
老妈常说：父母恩，日月长；儿女情，扁担长。
一代不如一代
你要好好健身，否则以后老人年纪大了病重，需要照顾和护理时，你的小身板根本扛不住，因为不仅身体累，还有精神上的焦虑，饮食无味茶饭不思，夜里睡不着。
你是独女，要跟家族中青年男子亲戚保持良好互动，关键时刻可以搭把手，不能太指望护工。平时如果回家多跟父母聊聊天，尤其记得要了解老人们日常起居饮食状况，血压如何，大小便是否正常等等。
这是我在陪护老爸时给一位80后女友发的信息，她瘦弱单薄，跟我一样常年在外，年节回家看父母而已，这种蜻蜓点水式的探望，让我们已成为家中客人甚至外人——我推己及人，为她担心。
还因为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也许身高和学历文凭赶上来了，但我们的体质某些方面已一代不如一代。
术后第3天老爸下地走路——7个半小时的手术后，70岁的老爸此时已10天水米未沾牙——这么热的三伏天不能喝水，只能用棉签蘸水擦嘴唇，全靠吊瓶维持身体能量，第4天可进汤水，第5天扶墙慢走……第7天老妈帮着举吊瓶慢走，老爸笑说这是“苏武牧羊”，第8天他自己举吊瓶在廊上走，医生看到要他慢点，开玩笑说“爹爹你健步如飞啊”，第9天医生说可以准备拆线了……
老妈帮老爸举吊瓶散步，
老爸笑说是“苏武牧羊”，
我在后面拍下一双背影，
原来这就是“鹣鲽情深”。
主治医师说老爸其他内脏器官都很好，老同学说你老爸体质不错，恢复好快，我感慨说没把握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身体——老爸这一代人年轻时上山下乡，到“广阔天地”下放锻炼干农活，干各种重体力劳动——陈丹青曾说“中国农民是世界上最苦的人群”，缺吃少穿，那段艰苦岁月留给他们唯一的财富也许就是吃苦耐劳锻炼出来耐操的好身体，以及对于逆境豁达开朗坚韧不拔的心态。
现在的年轻人呢？
家中两个小侄子，一个初二一个高一，两个小家伙都只想呆在家里吹空调，玩手机玩电脑，不愿出门，说外面太热——朋友说自家儿子也只想在家玩ipad——哪里像他小时候，暑假不是跟一帮小伙伴在外面上树掏鸟就是河里摸鱼，现在的小伙伴在干嘛呢？都在家里吹空调玩手机上网吧？
外面太热？我们小时候好像不知道热？
正午烈日下跟着大哥哥们走几小时路去园里打枣，脸上手上被枣树上的刺扎到也不管不顾；
去地里偷瓜，一身大汗跳进河里游泳，把西瓜扔在河里抢着玩；
去乡下打板栗，城里娃到了山里才知道板栗外面还有壳；
学着去田里收禾，笨手笨脚地把镰刀在小小的脚脖子上砍出一道道血痕，被汗渍浸得生疼；
池塘里要捞鱼，抽水机把一个池塘的水抽干，我们就跳进烂泥塘里去抓鱼，一脸一身的泥…….
暑假是我们的狂欢节啊，年轻的时候不去尽情享受大自然和户外，怎么野蛮体魄强身健体？将来的人生路怎么一关关打怪升级？
万卷书易读，万里路难行。
外婆从来不睡懒觉，爱整洁，饮食克制，生活节俭，80岁做胆结石手术，主刀医生说老人家其他内脏器官都非常健康，外婆术后健康，92岁高龄离世。
外婆育有子女八人，还陆续抚养我们第三代十余个小孩，操持家务一辈子，老人家一双小脚每天“厨房灶屋走烂双鞋”地忙个不停。这样的老人，是那一代人的写照吧？否则“外婆家”的餐饮招牌，不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
老妈65岁做胆结石手术，一个七旬老人出门还总是跟我抢着拎东西，从来不服老。这么高温的天，每天顶着烈日赶回家买菜做汤拎到医院来给老爸补养，我常感慨自己到了老妈这个年龄不一定有老妈的身体好，老妈却说自己已没有外婆身体好。
我们的生活条件一天天好，跟外婆和老妈那两代人比，我们不再有战争和饥饿的恐惧，但童年跟大自然亲热的缺失，少年时从事的体力活几等于零，再加上空调病、食品安全、环境、空气、土壤和水质都日益“毒化”和“塑料化”，还有“毒疫苗”和七成江浙沪儿童被曝出体内残存兽用抗生素……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体质确如鲁迅先生笔下九斤老太所说，“一代不如一代”，身心抗挫能力都堪忧。
白大褂里裹肉身
老爸恢复不错，心情稍定，空下来一点，我给医生和护士送了鲜花表示感谢，两大束粉白相间的纯百合，我喜欢病房里有花香，因这些人，配得上这芬芳：
护士夜里给老爸清洗大便袋，恶臭难闻——老妈都说受不了；
医生给老爸换药，仔细认真清理伤口擦洗污物；
上午安顿老爸吃过早饭睡下，我去告诉主治医生病情，医生刚查房回来，准备吃方便面；
晚上发现老爸声嘶，快下班的主治医师听说赶紧连夜让耳鼻喉科医生会诊，刚做完手术的喉科医生还没来得及吃自己妈妈送来快凉了的晚饭，就接着给老爸检查，检查完毕后又跑上楼跟还在等着报告结果的主治医师商量病情，那会已晚上9:30……
晚上8:30
带老爸等着做检查的我
快凉了的饭盒
和还在手术室饿着肚子忙碌的医生
不过是一家普通医院里的日常生活
几乎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是抓紧时间赶紧扒两口，忙起来根本没时间吃饭，带来的饭早就凉了。老妈在医院工作，我小时候也常跟着去医院玩，觉得医生好像没有现在这么忙，大概是那时小不懂事，或者就是以前没有这么多病人？
主治医生来给老爸换药的时候我问小侄子将来要不要做医生？他说不要，问为什么？说太恶心，受不了。我说那你妈妈也是护士啊，她不恶心吗？——我家嫂子是护士。小侄子说可能我妈妈和医生都是一类人吧。
是啊，他们都是一类人吧。
有朋友不以为然地说买家具时，销售人员也是一饭三哺，医生护士顾不上吃饭是工作需要，没什么稀奇。
是的，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而已。
我的工作如今主要是讲课，有时连续讲4天，下课后累得像死狗，dogtired简直不能再形象，绝对感觉身体被掏空，一句话都不想讲，做培训的同行曾半开玩笑说这是“出卖器官的工作”，黄氏响声丸是我的好朋友，当然这是自己热爱，没什么好说。但我真不觉得那跟卖出去一件家具的劳动强度技术含量完全对等，同样，我也不觉得能跟一个做完七八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手术的医生的劳动强度技术含量对等，我们面对的对象完全不同，工作的流程和要求也完全不同，造成的后果承担的责任完全不同，这也是为什么教育和医疗同时被称为社会底线的原因。
毕竟大学所有专业里，医学学时最长。小时候，我记得妈妈医院同事们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考的是协和，而不是商学院。
人们对白大褂有期待，那是天使翅膀的颜色，可是每件白大褂下也是一具肉身，也是红尘中人，也需要按时吃饭睡觉，劳逸结合，也有人性弱点，也会好逸恶劳，也会嫌脏怕臭，但穿上白大褂，就是警醒，就是自律，就是召唤，就是天使……
我曾经对一个从肝移植转到泌尿外科的医生朋友的选择表示不解，要知道那家省级三甲医院院长就是他的博导，他跟着自己的博导学习肝移植，多少人羡慕他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却在毕业3年后宁愿跑去泌尿外科，每天做肠镜，割阑尾，做胆结石手术……
这个本硕博连读的家伙跟我说：肝外科压力太大了，每年医院都有患者闹事，只是由于医院名气大都压下来，不如每天割割阑尾来得轻松，没有那么大责任。
我为聪明透顶的他惋惜，毕竟割阑尾不需要读到博士吧？但却无法责备他，可以要求一个人以病患为中心，具有高度责任感，但医生也是人，没理由要求一个人废寝忘食救死扶伤还要心惊胆颤担心人身安全吧。
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
——马克.奥勒留（古罗马）
每个人做好工作是本分和义务，理所当然，虽不至于像梁启超先生那样即使被误诊割错一个好肾，却选择包容以支持当时中国刚刚新生的西医，但同样需要对每个人提供的服务保持尊重和理解，心存感激，人与人之间如果只剩下本分，只剩下坚硬粗糙，像闹哄哄的急诊科大厅里，所有人都暴躁焦虑，擦根火柴就能点燃，信任成本和沟通成本大大增加，那将对我们每个人都会是一种灾难。
我问小侄子，如果大家都这么想，人们病了怎么办呢？谁来照顾我们？小侄子不说话了。
我这几天的紧张忙碌焦虑，对于他们，每天的日常事务而已。
人们去餐厅落座，服务员端上一杯水都要说声谢谢，何况是对解除病痛的医护人员呢？
如果自己做不到或不愿意做的事情，至少请给予感谢和尊敬吧？
据说如果家族中有人行医或教书，至少荫泽三代。反之，如有人作恶行骗——比如奸商或制假，也许不会报应在自己身上，但同样祸及三代甚至旁族，族中人或后代可能会有意外、病痛或情感不顺之类，这话，我信。
再次感谢岳阳市一医院南院外一科医护人员们的辛苦工作，他们和我从小在妈妈医院里看到的那些叔叔阿姨们一样认真负责，对得起白衣天使这个称号。
注：
鹣：就是我国传说中的”比翼鸟“，雄鸟只有左翼左目，雌鸟只有右翼右目，一雄一雌只有联合起来才能飞行。“鲽”字，是比目鱼的古称，我国《尔雅》这部最早的字典中解释“鲽”字，说它是“不比不行”的一种鱼，一定要两条鱼紧贴着对方才能行动。
“鹣鲽情深”就是比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深厚，特别是夫妻之间的感情、恩爱。
2018.8.11三山杂记于病房，老爸术后第9天。
医生说后天可拆线，心上大石暂且放下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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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11.11《自我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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