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20年，你开心吗？

《海边小男孩》。梵高

昨天难得出个门，一个六七年没见的外地朋友来沪出差，约我吃饭。

到了她指定的餐厅，我转了一圈，差点没认出来：原来的长发不见了，短发薄得几乎贴在头皮上，所幸天生丽质，有点像林青霞扮男装，也像胡因梦近年的短发，倒别有英气。

朋友漂亮，事业在当地做得也不错，女儿乖巧勤奋，拿了奖学金在国外留学，老公是公务员，也算文化人，又疼她，大家看着都觉得她应该挺幸福的。茶过三巡，我笑问她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了，她说是前几年头皮上长了疱疹，正好那会儿她开始学佛，干脆就剃了皈依，做在家弟子，如此方便日久，遂懒得再留发。

头皮上长疱疹？

对啊，那段时间太累，压力特别大。

你一直做实体店，压力大是受电商冲击吗？

是啊，很明显的，不过倒也有好处，学佛后才知道什么是开心，发现我以前居然从来没有开心过，或者自以为开心。

以前几十年都没有开心过？

是的，我想想真的是一直都是瞎忙。昨天下午来上海的飞机上我一直瞌睡，还以为是老了，结果一起来的员工说我每次出差都这样。

我看着她的脸，五官俏丽，但要强的她，眉梢眼角都透着操劳过度。

我想起另外一个老朋友，十几岁就认识了。去年底她来沪出差，在我家烤火喝茶，兴致勃勃地给我看她新买的500平独栋湖景大别墅，据说因为马上要通地铁，下单后已经涨了1千万，我正为她高兴，小地方的女孩子自我奋斗走到这一步不易，结果年初给我打电话说查出来癌症，而且是同类癌症中最凶险的那一种。可是她体质一直都挺好，很少生病，为人善良慷慨，脾气又好，几乎不怎么跟人红脸，公司上上下下从老板到员工都喜欢她，每天都风风火火脚不沾地的忙，兢兢业业从基层一直做到总经理，公司刚上市，一切都朝着功成名就人生赢家的方向发展，才40岁出头怎么就癌症了呢？

我去网上查了一下，据说癌症潜伏期至少20年，主要跟不良的生活方式和情绪有关。我问她，如果癌症潜伏期是20年，从现在开始倒推，过去20年你开心吗？病床上的她认真想了想，说，不开心。这些年一直就是工作工作工作，加班加班加班，给客户陪笑脸，流着泪挨老板骂，刚培养好的人跳槽了，父母弟弟要照顾，老公儿子也不省心......她重复一遍说，过去20年，好像真没什么开心的。

有个老朋友是上市国企的秘书，去年让我发课程简介，说有机会请我去给他们企业开课，今年跟我说对接的同事换人了，培训可能要推迟。他安排跟我对接培训的人是企业文化办公室，我笑说其实你挺适合做企业文化的，怎么不调去企业文化办公室啊，他说领导不让，就想让他做秘书，我说那是因为你秘书做得太好，他是个多好的秘书啊，每个老板都想要的那种：勤劳认真有才华，办事靠谱嘴巴严。他说不喜欢做秘书，最讨厌伺候人，就等着退休了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比如画画。他已经干了20年秘书，所有人都满意，除了他自己，不开心。

外地一朋友因为公司每年应酬太多，肥水不流外人田，前几年干脆自己开了个新餐厅，我笑说过去试菜捧场，他开着新买的奔驰来接我，从我上车他的电话就没停过，等到坐下来吃饭，他一低头，我发现一向青春阳光的他居然开始秃顶了，他苦笑说压力最大的时候脑袋上一块块斑秃。

我们吃着饭，他接个老婆的电话，说儿子又在学校跟人打架了，让他去学校开家长会，他摇着头挂上电话，我问他妈妈的病好点没？他说老样子。他妈妈几年前车祸后成植物人，爸爸退休前是公司董事长，比妈妈年纪大很多，一向是甩手掌柜不干活的，他自己是独子，自己创业开着好几个公司，每个月都全国到处出差，老婆虽然是全职主妇，但俩儿子都淘气，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去医院照顾病人，只好请了个护工，每月2万。那几年还听说他公司一个股东被同行陷害，为了捞人打官司，把好几年的利润都折腾进去了......他说过去这些年一件事接一件事，没消停过，感觉自己就是为别人而活的。我本来想问问他妈妈近况，算算躺着也快十年了，看着他早生的白发，想想，没问。

他说羡慕我，我说羡慕啥？他说他妈刚出事的时候，他坐在病床前看着毫无意识的老妈，心里最大的感觉就是愧疚和后悔，总觉得来日方长，从来没有带父母出去玩过，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羡慕我带着父母到处旅游，没有遗憾。我只好说我也有遗憾，挣钱晚了一步，来上海后最忙的那两年，从小把我带大的外公走了，外婆瘫了，等到我有能力有时间的时候，只能接父母来玩，这也是我最大的憾事。

在朋友圈看到一位朋友的近照，浓妆墨镜难掩憔悴，后来听说她整整一年时间没来例假。可是大家看到的是她买别墅了，又换大别墅了，又收购了一家公司，高尔夫球，坐游艇，出席高端酒会......至于开心？朋友圈里的照片，看着都挺开心的。

还有一位，朋友圈发的都是新买的美国别墅的照片，去参加女儿纽大毕业礼，顺手在纽约又买了高级公寓，只有偶尔约我吃饭，说婚后就发现老公外遇不断，婆家人都挂在老公身上，都想靠着老公发财，这20年我就没真正开心过，她叹了一口气，对我说。

我是个对任何同学同乡聚会都没什么兴趣的人，无非寒暄交流攀比车子房子孩子票子。很多人觉得网上戾气太重，以及生活中越来越多的无差别杀人案，大概是真正开心的人很少很少，懂得让自己真正开心的人，不多。大多数人的开心指数，也许不及那个好好的上海公务员不做了，自愿捡垃圾读书的沈哥。

有一句话被说得挺俗滥的，所有人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我只想知道你飞得累不累？

如果你喜欢打球喜欢跑步，累得满头大汗也会很开心，可是如果你不喜欢不享受，只有累，没有开心，这才是最可怕的吧？时间长了人会生病，不开心以病痛来提醒你，逼着你的生活喊停。

我常常说快乐是第一生产力，那些岁月中积攒的不高兴不开心，会在你以为硕果累累的时候将你所有世俗成就归零甚至负数，你会发现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自己，那个从来没有真正开心的随心所欲的自己。娱乐业为什么暴利？为什么以前春晚大家就等着赵本山出场？徐峥沈腾的电影为什么票房那么高？为什么不少女人不在乎对方相貌家境也要找一个在一起开心能让自己笑的男人？

因为快乐无价，喜剧比正剧难，让人开心，让自己开心，是非常有技术含量的事情，是简单的奢侈。所谓回到初心，其实就是回到开心吧。写这篇文章时，看到多篇一位十几年前公司在美国敲钟上市的故人的负面新闻，这不是她的公司这些年第一次有负面新闻了，这些年过得是否开心，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过去20年，你开心吗？哪怕为了身体健康，也要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