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从事音乐治疗的心理医生回答为什么从美国回来，他说工作中会跟来访者聊到童年时代的音乐，而这个场景每每让他尴尬——他本科毕业后留美，童年和整个青少年都在中国度过，他成长中熟悉的音乐和美国人完全不同，他无法真正进入来访者的世界——那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领域，随着这样的案例越来越多，他最终决定回国服务跟他有同样成长背景的同胞族群。这篇报道让我第一次了解人之复杂，理解人需要学习，也需要承认无知，承认自己的边界......那年我刚参加工作。
小时候有一次记者来学校采访，需要拍摄一个学生们劳动的镜头，老师就安排我和几个同学去扫大操场，我们戴着红领巾很起劲地把垃圾飞快地扫到一堆，正准备面对镜头骄傲地展示胜利成果，记者说刚才扫太快，灰尘太大，他要重新补拍，我们想那怎么办？记者说把垃圾弄开，再扫一遍，我想这不是不诚实吗？我们乖乖地把一大堆垃圾四散划拉重扫一次，那大概是人生第一次摆拍，我知道了报纸上看到的新闻原来是这样的啊......那年我读小学二年级。疫情期间，在寺庙禅修的我在大年初七被当地佛协以“外人不能留寺”要求离开，我说如果我已被感染，你们现在要我离开，不是会感染更多人？如果我未被感染，现在离开去坐高铁不是增加被感染机会？无论我是否被感染，现在仅以外人为由要我离开都没道理啊，但寺庙畏惧佛协坚持要我离开，我只好万般无奈“逆行”，从候车室到高铁车厢，一路戴着口罩依旧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个环节会被感染，忍不住发了个微博质疑这种一刀切的懒政行为，并@了当地佛协，结果人刚到上海，寺庙电话打过来，很关心地问我微博粉丝有多少，说发那个微博影响不好，能不能删除？我反问如果在离开寺庙后被感染或让更多人感染，谁来负责任......这是今年春节期间的事情。写这些，是想说当我们惊讶人与人之间思想行为的分歧如此之大时，不要忘了一切甚至要追溯到遥远的看不见的过去，你们甚至连童年听的歌都不一样；是想说即使你亲眼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相，你看见的不过是人们想让你看见的；是想说最基本的同情心非常珍稀，去设身处地关心他人的处境并伸出援手哪怕是举手之劳，也是不少人根本不会考虑的事情。疫情至此，比疫情更让人们惶恐愤怒焦虑的更多不是病毒，倒是疫情带来的次生伤害。不同成长背景下形成不同心智模式的人们各种花样的歧视，人们在冰山之上的行为层面彼此攻击嘲笑，没有兴趣没有耐心或没有能力去了解冰山之下行为的缘起，人们借助疫情释放平时生活、精神的压力、不满、嫉妒、仇恨，疫情像导火线引爆了积累已久的负面情绪，成为扩音器，变换标题轮番轰炸，把人们裹挟，偏离理性和人性，这比病毒可怕多了。疫情对于所有人是巨大的逆境，日子调到求存模式，活下去成为最重要的事情，所有人性深处的善与恶都浮出水面，但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不是像人一样地活下去吗？最近重看雨果《悲惨世界》，冉阿让要救被他从工厂开除后，生活无继沦为妓女穷病潦倒的芳汀，警长沙威阻挠，冉阿让无奈之下，悲愤交加说芳汀是妓女，但她的生命“也是上帝造的”，我听到这句话不禁泪目，雨果的伟大就在此吧？1862年问世的作品，那时的雨果身为议员和大作家，货真价实的上层精英，却能借主人公之口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悲惨世界的一线暖阳，黑暗中的一道光，在当时足以振聋发聩，而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随着疫情的发展升级，不少人轮流按地区和国家歧视攻击不同人……雨果伟大吗？他只是看所有人都是上帝造的生命，比起今天人们动辄按地域按职业歧视人，他甚至曾预言欧洲总有一天要实现统一。1870年7月14日，雨果在流亡地根西岛“高城居”的园子里，亲手播下一颗“欧罗巴合众国橡树”的种子。雨果1849年有关欧洲联合和欧洲统一货币的预言今天已是现实，“欧罗巴合众国橡树”已经长成一棵参天大树。1849年8月21日，雨果以主席身份在巴黎和平代表大会上致辞： 会有一天，你们法国，你们俄国，你们意大利，你们英国，你们德国，你们大陆上的每一个国家，你们会并不丧失自己不同的品质，并不丧失你们光荣的个性，而又严密地组成一个更高层次的统一体，你们会组成欧洲的兄弟姐妹……会有一天，我们会看到这两大群体，美利坚合众国，欧罗巴合众国，面对着面，隔着大海，彼此伸出手来，交换各自的产品，贸易，工业，艺术，天才，开垦地球，殖民沙漠，在造物主的注视下改善万物，为了取得大家的幸福，共同把这两股无穷的力量联合起来，即人与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和上帝的威力。这里雨果第一次提出“欧罗巴合众国”的名字，他提前至少100年预言了欧盟的诞生——1991年12月，欧洲共同体马斯特里赫特首脑会议通过《欧洲联盟条约》，通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1993年11月1日《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正式生效，欧盟正式诞生。1869年9月4日，瑞士洛桑和平代表大会，雨果又被推举为大会主席并致辞：“我们要让人民自由地生活，耕耘，买进，卖出，劳动，讲话，相爱，思索，要有学校造就公民，不要再有君王制造枪炮。我们要伟大的大陆共和国，我们要欧罗巴合众国……”1877年3月25，75岁高龄的雨果老人《在支援里昂工人演讲会上的讲话》：“和平，这是未来使用的语言，是欧罗巴合众国发出的通告，是20世纪取的教名。”——雨果看到他在有生之年的19世纪，“欧罗巴合众国”的理想已无望实现，便寄希望于20世纪。“欧罗巴合众国”并不是雨果的终极目标，雨果更大的希望是欧洲和美洲的联合。1870年2月27日，雨果祝酒：新旧大陆应该组成惟一的共和国，这样一天会到来的”。雨果更大的抱负是“世界大同的共和国”，1849年8月21日，雨果作《巴黎和平代表大会开幕词》：“我们会看到文明在努力劳动，从中升起天下大同的万丈光芒。”在国家历史黑云压城的时候，在个人生活处于绝对低谷的时刻——《悲惨世界》的冉阿让服刑19年源于雨果自身流放19年的亲身经历，雨果一直抱有永不褪色的理想：“世界大同共和国，便是普天下的祖国。……在德国人，在比利时人，在意大利人，在英国人，在法国人之上，还有点东西，这就是公民；在公民之上，还有点东西，这就是人。……各国人民啊！人民只有一个。世界大同共和国万岁！”这样的理想主义，如果那时有网络，雨果要被多少人嘲笑和攻击！雨果的爱又是有原则和立场的，他是热爱法兰西的法国人，但他也是批评法兰西最不客气的法国人。1861年，雨果严厉谴责了英法联军在圆明园犯下的罪行：有一天，两个强盗闯入了圆明园，一个动手抢劫，一个把它付诸一炬。原来胜利就是进行一场掠夺。胜利者盗窃了圆明园的全部财富，然后彼此分赃……一扫而光，不留一物。即使把我国所有教堂的全部宝物加在一起，也不能同这个规模宏大而又富丽堂皇的东方博物馆媲美。收藏在这个东方博物馆里的不仅有杰出的艺术品，而且还保存有琳琅满目的金银制品。这真是一桩了不起的汗马功劳和一笔十分得意的外快！有一个胜利者把一个个的口袋都塞得满满的，至于那另外的一个，也如法炮制，装满了好几口箱子。之后，他们才双双手拉着手荣归欧洲。这就是这两个强盗的一段经历。我们欧洲人，总认为自己是文明人；在我们眼里，中国人是野蛮人。然而，文明却竟是这样对待野蛮的。在将来交付历史审判的时候，有一个强盗就会被人们叫做法兰西，另一个，叫做英吉利。法兰西帝国侵吞了一半宝物，现在，她居然无耻到这样的地步，还以所有者的身份把抢劫来这些美轮美奂的古代文物拿出来公开展览。我相信，总有这样的一天——这一天，解放了的而且把身上的污浊洗刷干净了的法兰西，将会把自己的赃物交还给被劫夺的中国。我暂且就这样证明：这次抢劫就是这两个掠夺者干的。同时，他的批评并不伴随傲慢和偏见，他在信里非常清楚地区分：绝对不能把统治者犯下的罪行跟受他们统治的人们的过错混为一谈。做强盗勾当的总是政府，至于各国的人民，则从来没有做过强盗。他超越了自己的时代、国家和民族、仇恨和战争，法兰西现在还有这样远见卓识胸怀悲悯的作家吗？世界还有吗？法国现在还有这样的政治家领袖吗？世界有吗？人们已经不读雨果了，这是我们现在如此混乱的原因之一吗？从罪犯、妓女、钟楼怪人到吉普赛女郎，从警长到主教到大尉，从欧洲到美洲，从西方到中国，雨果总是先看见人，生命，生命的基本尊严、然后才是肤色、年龄、种族、国家、信仰......当你愤怒失望焦虑，觉察一下真正引发你情绪的是什么？这来自于你成长过程中曾经历的什么人事？我们也许做不到雨果那么伟大，但可以从读雨果开始，被雨果的世界深深感动，心中有雨果的人，怎么还会歧视武汉人湖北人外地返工人员回国留学生，怎么会说出“中国病毒”？如果我们反感社会以外貌、学历、财产、地位贴标签，如果我们痛恨特权渴望平等自由，如果我们认同没有人是孤岛，经此疫情，从接受世界援助到援助世界，如果我们真的已经明白利他即自利，那就先从自己开始，先从眼睛里看见“人”开始，继而爱人，爱这个世界，爱生命，爱自己——不爱别人和世界的人，骨子里也是不爱自己的——你怎么会爱一个不爱这个世界其他人的那个你呢？最近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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