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科舉制度大昌。試卷的評判標準,除要求文章符合“八股”文風,寫得合乎時宜外,其中字也要寫得符合當朝的口味,這種“口味”就是字字工整,狀若算子,油滑光潔,被人譏為“館閣體”,不入書法正流。龔自珍有一手精妙文章,就是因為字寫不來“館閣體”,未點翰林,没上官道。所謂“館閣體”,有稱為“歐底趙面”的“狀元字”。歐底趙面,是先練瘦勁有力歐陽詢字體的骨架,再寫趙孟頫豐腴的字,讓筆勢豐滿圓潤。這種“制度”,不知壓抑了多少有才之士,讓人無奈。連孤傲難馴的鄭板橋為了應試,也要寫一手能答試卷的工整之書,否則照樣考不中進士、當不了縣官。康有為書法一向被世人譽為“對書法審美惰性進行了狂轟濫炸,矗立起一座新的價值座標……以他自家書法的豪邁、恢宏氣度、峻拔奇逸勢態震驚了世人”,但在《民國書法史》(孫洵著,江蘇教育出版社)一書中看到一幅康有為的《殿試軸》小楷,寫得循規蹈矩,很是工整老實,有幾分“館”氣。
我一向不喜歡“館閣體”,也不喜歡乾隆時代趨乾隆皇帝的字而使書法滑向圓媚。乾隆字寫得流俗不堪,還總是在名畫法帖上題詩作跋,把好端端的傳世作品給塗得面目不清,大煞風景,有“佛頭著糞”之謂。話不盡然,不是所有中舉出仕官員的字都不入目,有些只是應考,苦著自己寫一陣子“館閣體”,及功名到手便又按自己的個性發展,如鄭板橋、黃道周等等。
筆者這裏一副呂景端的八言行書對聯,便能遠離“館閣體”的習氣,寫出點畫峻厚的書風,儘管呂景端也曾中舉入仕。對聯是寫在紅底泥金宣上,紙貭極佳,且完好如新。內容是:“晞發丹山騰身紫府,濯鱗清流振翼雲衢”,上款“士培仁兄先生雅正”,名款“蟄庵弟呂景端”。未寫年月。若是他1930年去世這年寫的,距今也七十年了。
書法遠擷蘇東坡和米芾的精義,用筆中、側互用,豐腴跌宕,富有天趣。風神面貌似乎更近清代大書家王文治的書風,筆意剛柔蘊藉,神妙筆暢。落款的小字寫得更是遒勁圓通,外柔內剛,風姿瀟灑。對聯為民國舊裱,古樸典雅。章法佈局上講究字與字安排妥帖,上、下聯配製平穩,氣韻高雅,體態俊美,豐神畢備。因是紅底宣紙,兩方印章是先鈐在白宣上,剪邊貼在款下的。上面一方印文是“呂景端印”,下邊一方是“蟄庵長壽”,白文朱文各一。世事如煙,諸事無常,這副至少存世七十年的對聯,在世上漂泊來漂泊去,最後竟落入到無住庵筆者手中,也為殊勝因緣。
呂景端(1859 ~1930)字幼舲,號蟄庵,又號藥禪。江蘇武進人。清光緒八年壬午舉人。書工行楷,詩文秀逸,並擅倚聲。歷官內閣中書。中年後居盛宣懷幕府,主持筆政最久。晚年寓滬,鬻書自娛。著有《藥禪室隨筆》,惜未見。惲茹辛編著的《民國書畫家匯傳》稱呂景端“書法雄渾清雋,為時所重”。
關於呂景端,筆者知其甚少。在翻閱鄭逸梅的《藝林散葉薈編》一書時,看到一條:“呂景端嗜魚,曾啖黃河之鯉,嚴瀨之鰣,松花江之魴和上都河之鯽,頗以未得一嘗肇慶羚羊峽之嘉魚為憾。”此錄與正文無關,聊作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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