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行进入农业的中年人往往有两大理由：一是原有行业不好干了，听农业算出来的效益还不错；二是厌烦天天应酬、与人打交道的生活，想安静地做一个农民。蒋琪昌（陕西美源现代化农牧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主要是因为后者。大学毕业后先在北京当了两年保安，后又干了十几年医疗行业管理软件的销售，因为工作需要，天天舔着脸陪医院领导吃喝玩乐，烦了，累了，压力也大了，所以2015年放弃这份年入近百万元的工作，回陕西陪未婚妻养猪、种果树。后因环保等原因，母猪场关停，蒋琪昌的重点就放在150亩的果园上。主栽树种是苹果。我去年第一次过来时，他一下子拿出十几个不同品种的苹果，着实让我惊诧不已。各种各样的苹果品种（2023年）
“你的'蒋站长’的称谓是怎么来的？”因为去年我的时间紧、他的事情多，所以没有细聊，好多疑问还积攒在我的脑海中。比如，他的头像叫“蒋站长的农田生活”。蒋琪昌很能说，首先把自己建果园的来龙去脉都详细的介绍了一遍，然后解释道：“首先，我是个外行，别人来我这里参观，问我种了多少个品种，我说31个。啊！150亩地种这么多品种，你是试验站啊。所以我自嘲叫'蒋站长’。实际上我是有主次的，有的品种可能就一棵树……”我去年在门口道路边就见到一棵新西兰的火箭果（Rockit），满树果子，初看以为是观赏用的海棠果。硕果累累的火箭果（2023年）
“你在选择主栽品种的过程中有没有交过学费？”我客气地问道，心中早有肯定的答案。这是新手入行的第一坑：百果园。“我是用两年时间完成建园的。”蒋琪昌说：“第一年（2016年）种的是'蜜脆’，种了65亩；第二年把剩余的80多亩全种上'富士’。”他种“富士”那年我走了一趟“中国苹果万里行”，发现苹果产业最大的问题是品种单一，“富士”一统江湖，所以写了一篇当时引发重大争议的《富士不倒，中国苹果没有希望》；后来刘镇（木美土里生态农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在中国好苹果大赛上又向我特别介绍了他看中的“蜜脆”，我尝了之后摇了摇头，口感偏酸，不符合中国人的消费喜好。包装箱上的品种名录（2023年）
“都错了！”蒋琪昌承认道：“但是当初大家的认识就在这个层面。你问大家种什么品种好？大家公认的，要么'富士’，要么'蜜脆’。我当时是坚决不种'嘎啦’的，恰恰是'嘎啦’的产量和市场比较稳定。”“到哪一年发现品种选择错了，开始换品种的？”我接着问道。“2019年。因为当有少量苹果出来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原来企业的27家分公司的同事，以及全国近20万的用户群，但我不能天天卖'蜜脆’和'富士’吧！我必须用更多的品种来分解我的销售压力。所以2019年我就把'富士’换了，换了40多亩'秦脆’、10亩'瑞雪’和10亩'维纳斯黄金’。因为'蜜脆’已长大成型，产量还可以，我就没动。”今年刚改种的“维纳斯黄金”
说着，蒋琪昌打开手机，翻出几张“蜜脆”的照片，自豪地说：“周边种'蜜脆’的人谁也没卖到钱，只有我卖到钱了。当时海升说，'蜜脆’喜欢大水大肥，实际上是喜欢水，不喜欢肥，尤其是氮元素。所以我种出来的'蜜脆’的酸度要比别人低，它的口感就会好一点。”“'蜜脆’现在还保留吗？”我好奇地问道。刘镇后来把“蜜脆”全部改接成“瑞香红”。“今年我换了一部分，换成'秦脆’'瑞雪’和'维纳斯黄金’，只保留了25亩'蜜脆’。”蒋琪昌爱聊技术：“其实'维纳斯黄金’也喜欢大水大肥，不能让它花后脱肥脱水，这样他的果个就有保障。”果园的三大主栽品种（2023年）
我一时算不清楚他现有品种的具体面积，反正据他所说，这两年的收入是靠“秦脆”“瑞雪”和“维纳斯黄金”这3个品种来支撑。“红黄绿”的礼盒搭配也最受消费者的喜爱。“樱桃是哪一年种的？好像也种了不少品种啊。”我是看到他微信朋友圈中的樱桃照片才想起去年有约，约在樱桃花开或成熟之时再好好聊聊。“2021年种的。”蒋琪昌说：“我当时是冲着'科迪亚’和'雷吉娜’这两个品种去种樱桃的；后来有人跟我说，'布鲁克斯’的口感没人比，就增加了'布鲁克斯’；搞苗木的说我这个海拔种'美早’品质好，我就种了一部分'美早’；后来又听说市场'俄8’好卖，我又种了少量的'俄8’。再加上一些授粉品种，35亩地总共种了6个品种。”蒋琪昌在介绍樱桃品种特性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我翻出手机，找到他早上在朋友圈发的那句话：苹果种得好好的，有毛病又种了樱桃，罪上加罪，还不如去生个二胎……“这句话是忽然从我脑海中冒出来的。”蒋琪昌解释道：“我种苹果8年了，每年到成熟期的时候都特别忙、特别累；现在又种了樱桃，等于我一年要忙两次、累两次，不是罪上加罪。就像生了二胎一样，你又管大的又管小的，是不是很累？而且今年樱桃行情不好，卖的钱还不够人工钱，但你又必须要把它处理掉……”当听到一大堆工人围在那里分装的樱桃才卖4元/斤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幸亏他种樱桃只是为了维系客户关系，为苹果销售作铺垫，对效益并没多少期待。工人们在分装刚采摘的樱桃
“到现在有没有把全部投资成本收回来？”我试着问道。“收不回来。”蒋琪昌摇了摇头说：“我2016年栽树，到6年后（2022年）才开始盈利。像去年的果子，我几乎是全部通过礼盒的形式在朋友圈卖掉的，一亩地也不到2万元的产值。除去成本，这150亩果园能留下100万元的利润。如果按理论上算，2024年我也能落个100万元的利润，但是，农业受老天爷影响，受市场影响，甚至果子的品质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达到去年的标准。”“但相对来说，你现在的品种结构稳定了，技术也稳定了，客户群也稳定了，不像前期需要交各种各样的学费。”在我看来，果园在第4年前后会进入一个生死期，只要渡过这个资金链最容易断裂的难关，基本上都能活下去了，除非出现大的天灾或者市场变故。苹果的其中一款礼盒装（2023年）
“现在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蒋琪昌从墙角拿出一些礼盒，得意地说：“你看，从去年9月果子开始成熟到现在，我喝茶抽烟没花过一分钱，都是客户送的。他们买果子把钱掏了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给我送烟送茶，是他们认可我，认可我做事的认真程度。”“是客户送给你的，不是种植户送给你的？”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他在当地小有名气，是种植户上门请教技术时带的伴手礼。“是客户送的。”蒋琪昌接着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虽然我种的是苹果，但更多做的是情。对客户来说，是情谊的情；对我个人来说，是感情的情，因为我对果树已经投入感情了。一方面种苹果已经成为我的职业，另一方面苹果已经成为我和别人之间的社交载体，所以我现在很享受。就像清扬老师你今天来……”秋意盎然的庭院（2023年）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群，黄伟、颜大华、陆其华、陈文轩、贾润贵……还有介绍我和蒋琪昌认识的相宇波，我统称为：匠人。我眼前这位也属于这一类人。“你觉得相宇波能享受到这个行业的乐趣吗？”我笑着问道。“他能享受得到。”蒋琪昌非常肯定地说：“相宇波对苹果确实是爱，悟性也高，能把果树看到骨子里头。我虽然没从他那里学到具体的技术，但他是我精神上的支撑。他担心我的精神压力大。”把农业当做一种享受的“蒋站长”
我不敢肯定。在我的印象中，相宇波担心产业的问题，担心市场的问题，担心天气的问题，担心土壤的问题……在这么多担心的前提下，如何能把农业当做一种享受？但是，对跨行进入农业的中年人来说，无论成败，都需要找到一个精神支点，来证明自己的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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