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醉过西施的檇李
“zui字怎么写？”我问陆其华。
我原来以为是“醉”字，因为他介绍这个李子在春秋时代就有了，当年西施就吃过，因为多吃了几颗，竟被醉倒。陆其华写了一个“檇”字，很复杂，是个生僻字。如果反过来，光给我这个字，我肯定念不出来。
“这个字原来在电脑上都打不出来的。古籍记载嘉兴原有座檇李城，城因果名，吴越争霸时最关键的一次战争就叫‘檇李之战’，《春秋传》有记载，‘越败吴于檇李。’”陆其华引经据典地解释了“檇李”的来源。
“金庸和我的老师沈德绪（原浙江农业大学教授、园艺教育家、‘黄花’梨的选育者）是同班同学，都是嘉兴人。金庸写《射雕英雄传》讲到黄蓉和杨康在南湖烟雨楼比武时，就在小说中提到正好是檇李花开的时候。后来金庸写了封信给沈德绪问檇李还在不在，他当时写的就是‘醉’字，而范蠡府中的檇李亭上刻的就是现在用的‘檇’字……”
陆其华在他的檇李园
“是不是跟西施私奔的那个范蠡？”陆其华的普通话不甚标准，讲到范蠡府时我插了一句。
“对……”陆其华继续扯了一段带点传说性质的檇李历史，然后说：“我老师当时就叫我去看看檇李还有没有。”
在这之后近20年的时候，陆其华从历史上记载的檇李发源地嘉兴净相寺开始找起，沿着抗日战争浙江大学搬迁的路线，找到江西，找到贵州，最后居然让他找到121个檇李种质资源。
窗台上的檇李
“这两年又收集到2个，我这个园子里一共保存123个檇李品系。”从1988年开始，陆其华陆续建了5个果园，用作保存这些珍贵的种质资源。在这过程中，他又经历了多次因城市扩建土地征用果园搬迁的磨难。在现有的30亩果园中，还保存了400多个李子资源，成为国家果树李杏种质资源圃的一个保存点。
“当时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去收集这些资源？”我问他。他后面做的事情已经完全超越了他老师交代他的任务。
“主要还是爱好，檇李如果不搞的话就要消失了。”陆其华还提到原来浙江省农业厅在柴松岳省长的批示下也专门成立过一个檇李攻关组，“但他们后来都放弃了。檇李如果用常规果树的种植思路是不行的，开始三年还可以的，但是三年过后还用这种思路肯定要失败的。”
V字形树形、生草栽培
“栽培理念上有什么不同吗？”
“种植一般果树形同电饭煲蒸饭，是讲究速度的；种植檇李形同砂锅炖老鸭，要慢火煲汤，心不能急的。如果为了长得快，用复合肥大肥大水，啪一下子，基本就完蛋了。”
“会冒条导致落花落果？”我从他形象的表述中猜测道。
“对！”陆其华点了点头说：“一是果要掉，二是品质也不行，关键是坐果坐不牢。”
“NPK复合肥这种东西就不能用？”
“绝对不能用。檇李的施肥量很低的，我这么多的地，去年就用了一吨菜籽饼，再加一点俄罗斯进口的钾肥。原来我钾肥都不用的，自己烧点草木灰，现在因为不能烧，所以……”
树上的檇李
“除了施肥方面，种植檇李在其他方面还需要注意什么吗？”我继续问道。
“檇李的根系比一般的果树要浅，所以土壤的疏松度很关键；还有种植密度要稀，像我这个基地是按照7米×4米的行株距来种植的，类似棚架式的种植模式，因为檇李怕风，沿海风大，很容易把果实吹落下来的……”陆其华说起技术来头头是道，他现在是嘉兴职业技术学院的特聘老师，负责教学生园艺学的专业课程。
“这123个檇李品系中你觉得那几个有推广价值的。”我回到资源的话题。
“品质最好的是‘真种’，我现在种的最多的就是‘真种’；还有一个是早熟的‘普通种’，桐乡现在主要种的基本上是‘普通种’，这个成熟期早。其他的我都作为种质资源保存，品质参差不一的，口感不行的我就加工成果酒。”
口感“如甘露醴泉”
我先后3次来过这个园子，陆其华说的“真种”和“普通种”我都尝过，相比之下，“真种”的品质要好上许多。吃的方法也很有调，先用双手把果实轻轻揉一揉，再在果皮上剥开一个小口，肉浆可一吸而尽，仅余一条果筋，如金色的丝缕，连结果核。果味甘美绝伦，并有微微酒香，“如甘露醴泉”。
但檇李必须完熟后才能表现出“极品”的品质，如果成熟度不够，品质表现就非常一般，所以我问陆其华：“如果拿檇李和我们现代的主栽品种相比，你觉得檇李有什么优缺点？”
檇李（前）与其他李子的比较
“檇李最大的缺点是不耐储运，这是致命的。”陆其华这次没讲优点，在前面几次交流中，他把檇李的品质地位定位到无以复加的高位，是一种色香味和化浆程度俱佳、敢于与任何水果PK的珍品，但他也承认檇李的局限性，“苛刻度确实比任何水果都要高。”
“能快递吗？”我问一个实际的问题。
“很难，比杨梅、草莓和无花果都难。”陆其华说：“像杨梅这些有点挤压碰伤还是能吃，但檇李一旦碰伤，人家就说你这个坏了，水都流出来了。”
“这个品种现在辐射了多少面积？”在陆其华的不懈努力下，檇李不仅在原产地嘉兴、桐乡等地恢复生产，而且已经推广到外地。
“除了西藏、青海、海南岛和台湾之外，其它省份都有檇李了。大概有1000多个地方了。”陆其华应道。
树上的檇李
“这些辐射出去的种植点，相对种植成功的占百分之多少？”由于在商品流通环节存在致命缺陷，我对远离檇李原产地文化背景之后的种植前景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这个比例还是比较大的，像整个湖北、湖南、贵州、云南等地基本都可以种。”陆其华翻出手机中的照片跟我说：“这个是广西桂林的，种出来也相当好，比我们这里还漂亮。”
“那从经济效益的角度来讲呢？”我追问道。
“种这个品种一般不宜超过30亩。像贵州、重庆有几个面积在30亩左右的园子直接做观光采摘，价格还可以，能卖到一二十元一斤。”陆其华中肯地说：“但整体上的经济效益现在还算不上。”
员工在挑选檇李
在他的园子里，8个装的礼品盒售价是160元一盒。吃这么一个布满斑点、重一两半的小李子需要花一张20元的人民币。
“有成就感吗？”在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陆其华不大愿意聊效益方面的话题，所以问了一个精神层面的问题。
“应该也有一点吧！”陆其华笑着说：“我在园艺方面一直是尊重权威，但不是完全相信权威，有时也会质疑权威、挑战权威。像原来这么多专家说不行的，现在我把檇李的生活习性基本上摸透了……”
一点爱好，一点情怀
“那今后有什么打算？”我问这位已经在檇李上耗费30余年光阴的学长。
“人的人生，名利并没有多大价值，最主要的是留下能够传承的东西。能够把檇李这个传统优良品种延续下去，再写几本书，我就可以给自己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其它没什么了。”他淡然地说。
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除了爱好，还真需要一点情怀，而且需要真情怀。
2019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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