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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晨露 | 汉文帝霸陵研究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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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5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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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霸陵的“薄葬”,一是指其“丧礼”的简化,二则仅表现在大陵园不起高墙、帝陵“不起封土”且仅以平铺的河卵石为界等;霸陵在墓葬和陵园规模、外藏坑数量等方面与西汉中期帝陵几乎一致,更多地体现出了“简化葬礼不减葬制”的基本特点。形制要素的创新,则表现在双重陵园的首创、外藏系统的形成、

葬墓的出现三个层面,这些变化对西汉帝陵规制的完善奠定了重要基础。



一、考古材料的解读
(一)陵区环境及封土
《史记》《汉书》中霸陵葬地“山川因其故,无有所改”,“因其山,不起坟”。霸陵位于今陕西省西安市灞桥区狄寨街道江村东侧800米左右的白鹿原上。墓室所在位置整体地貌呈寰丘状,勘探成果表明,墓室周边区域地层基本为自然堆积,仅在西南区域发现有4~6米厚的垫土,墓室上方没有封土[1]。结合白鹿原东高西低的地貌、以及西汉帝陵“高敞”的选址要求,霸陵陵墓的选址,一方面利用了白鹿原高亢的自然地势,另一方面对墓穴所在区域进行地势平整,减少原面因地势高差所带来修建墓穴的不利影响,形成了“既因山势,虽不起坟,自然高显”[2]的基本风貌。

(二)陵园形制及规模

陵园最初就是用来划清墓地范围的“界线”。在先秦文献中,陵园的设计、墓地的管理有专门的官员负责。《周礼·大官》载:“冢人,掌公墓之地。辨其兆域而为之图;墓大夫,掌凡邦墓之地域。为之图。”[3]在实行集中公墓制的商周时期,无论是王公贵族的公墓还是普通民众的邦墓,都有明显的区划界限,也就是“墓域”。自战国中期开始,秦、赵、魏国的国君王陵都已经单独埋葬,成为独立的陵区。陵区多以壕沟、夯土垣墙为界,也有利用自然沟壑为界者,陵园内设有墓上建筑、随葬器物坑、陪葬墓等。东周至秦时期的独立陵园制从无到有,从布局单一到逐渐丰富,奠定了此后历代帝王陵园制度的基础。

西汉帝陵的陵园,一直是陵墓形制要素研究的重要对象。20世纪80年代,刘庆柱、李毓芳先生在调查时,虽然只发现了一重垣墙,但认为“西汉帝陵应该至少按双重城垣设计的”[4]。2003年,考古工作者在汉景帝阳陵发现了外垣墙遗迹[5],其余诸陵也在此后陆续发现了外垣墙。长陵、安陵为独立陵园制,其陵园只有一重外垣墙,呈方形或者长方形,垣墙上设有四门,垣墙内有帝、后陵墓封土、外藏坑和建筑遗址,陵邑位于陵园之外,与帝陵共用陵园外垣墙。

自霸陵开始,帝后单独设立陵园,陵园的建筑形式有所不同,帝陵陵园是由河卵石平铺形成的一层“石围界”,后陵则为夯土墙体。霸陵的外垣墙,东西残长1206米,南北宽863米,墙址宽3.5米。这周夯墙将文帝陵园和窦皇后陵围合在一起,应为霸陵的外陵园墙址,形成了霸陵陵园。值得注意的是,霸陵陵园内的窦皇后陵,其陵园的东墙、北墙共用了霸陵陵园的东、北外垣墙,在规模上也略小于阳陵和茂陵,但从陵园的长宽比来看,几乎与阳陵、茂陵相似,约为3∶2,帝陵陵园则与阳陵帝陵陵园长度几乎一致。(表一)

表一 西汉早中期帝陵垣墙规模对比一览 单位:米

(三)正、外藏系统

《汉书》云:“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西汉帝陵的埋葬空间,是陵园空间布局中的核心组成,分布范围最广,是以埋葬墓主人尸体以及随葬品为首要功能。具体说来,包括了以盛装皇帝、皇后尸体的墓室(地宫)为核心的独立空间,此外还有用于埋藏相关的随葬物品组成的正、外藏系统。霸陵的正藏系统,没有发掘,尚不得知其内涵。但从武帝时“盗发孝文园瘗钱”和后世盗取霸陵时“多获珍宝”“得金帛甚多”的情形来看,霸陵的正藏系统中绝不仅有“瓦器”。就外藏系统来说,1966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发掘了江村东侧300米的47座小型外藏坑,出土动物骨骸、陶俑、陶器等,似乎证实了“霸陵皆以瓦器”的随葬表述,但近十年来,霸陵外藏坑盗掘以及考古出土的鎏金编钟、编磬、铜钱、铜滴漏[7]等文物,并非“皆以瓦器”,与文献记载有一定的出入。

(四)墓穴

考古勘探资料表明,霸陵是一座特大亞字形竖穴土圹木椁墓。其边长约73 米,深度26~30米。其西南发现一片面积约300米见方的垫土范围。垫土由北向南随地势的变化逐渐增加,厚度约0.5~9米。垫土经夯打,夯层厚约0.5~0.6米,夯土为较致密的黄、褐色土。可见,在修建陵墓核心区域的墓室之前,所在地的地貌并不平整,甚至存在4~6米的落差。

陵墓建设作为国家的重点工程,其修建虽然有着明确的分工,属中央直接负责管理,但在具体落实建设的过程中,方中、封土、外藏坑、地宫、陵寝建筑等仅靠以将作大匠为首的中央建设机构、下属工匠是无法完成的,也需要地方行政官员、甚至军队的配合和参与。例如,在修建平陵时,京兆掾杜建就负责“护作平陵方上”,武帝时的张汤在担任茂陵县令时,也参与了“治方中”工程。西汉时期的军队中,也曾设有复土将军,专门负责指挥军卒修建陵墓。例如文帝时期,担任郎中令的张武负责霸陵的“复土安葬”工作。西汉晚期,哀帝朝的少府耿丰、萧由分别担任复土将军和复土都尉,亦参与了义陵的修建和复土安葬。此后,“将校复土”基本上成为了定制。

《史记》记载,霸陵的穿、复土工程合计“三万一千”人,“藏郭穿复土属将军武”,也就是说,郎中令张武具体负责监管霸陵的藏椁、穿、复土工作。这里的藏椁,应该包括了霸陵的正藏(即墓室为核心地下建筑)、以及墓室周边环绕的百余具(座)外藏椁(坑)的建设。复土,[索隐]曰:复,音伏。谓穿圹出土,下棺已而填之,即以为坟,故云复土。简言之,就是墓室(正藏椁) 及外藏椁的回填工作。至于“穿”,也就是穿土,下挖墓圹,修建墓室。除了上述工作之外,笔者认为,霸陵的“穿”和“复土”工程,应该还包括了陵墓修建前的平整、垫土的环节。

(五)陪葬墓

自高祖长陵始,西汉帝陵陵园外设置陪葬墓区已成定制。如渭北咸阳原上的早、中期帝陵,其陪葬墓基本位于陵区东(北)侧区域,司马门道两侧。资料表明,霸陵陵区共发现了2处陪葬墓区,一处位于今狄寨街道西北3000米的马家沟村附近,另一处位于江村大墓西南约4公里的新华村、栗家村附近。当然,如果仔细梳理一下周边片区的考古资料,霸陵陪葬墓的数量远不止已公布的材料所述。

笔者注意到,1992年在距今霸陵西北4公里的唐家寨、东马王庙村一带,出土带有“太后家”“元成家”铭文的沐缶等珍贵文物[8],此外,20世纪50—70年代,在浐河东岸及白鹿原狄寨村采集到“邓市臣”虎镇等[9]。可见,北至纺织城、南至今红旗街道三殿村,西至浐河的白鹿原西坡,应当是霸陵陪葬墓区的主要分布区域。需要说明的是,霸陵陪葬墓的确定除了从文献得知其墓主身份外,陪葬墓的分布特点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线索。20世纪60年代的卫星地图显示,在今“六个冢”以南的区域,出现了一条西至浐河,东至江村大墓、长约4公里的长条形冲沟,该遗迹正对霸陵陵园西阙,应为司马门道遗迹[10]。(图一)结合两处的遗迹位置,参考长陵、阳陵陪葬墓的分布特点,笔者认为“六个冢”及其周边发现的二十余座带有封土的墓葬,应当为霸陵陪葬墓。至于略远于霸陵,毗邻浐河、纺织城一带的中型汉墓,到底是霸陵陪葬墓,还是不具备陪葬性质的多代“家族墓园”,则需要进一步的甄别。

图一 1968年江村大墓(霸陵)及其周边墓葬分布情况

(六)陶窑遗址

按照《汉旧仪》载,“天子即位,明年将作大匠营陵地”,可知西汉王朝也是采取了“预作寿陵”的模式。如此重大的国家工程,参与修建陵墓的机构和人员,理应有能够居住较长时间的住所,即我们所言的“修陵人居址”[11]。笔者认为,修陵人居址作为西汉帝陵建设的附属性(后勤服务)设施,就修建陵墓来说,其所需要的建筑材料及其来源,应是我们所思考的重点。汉文帝霸陵陵区发现成规模的陶窑遗址,从其遗址形制、文物时代来看,应为提供霸陵建筑材料的手工业遗存,其功能较为单一,并未发现烧造陶俑作坊。可见,对于随葬品和建筑材料而言,西汉帝陵及其相关的手工业遗存,其分布、形制、性质,应该存有明确的功能、乃至等级方面的区别。

二、霸陵“薄葬”问题

薄葬,意为葬具及丧礼简单、节俭。《荀子·正论》曰:“太古薄葬,棺厚三寸,衣衾三领。”[12]西汉诸帝中,唯有汉文帝对其霸陵有着“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的明确要求,其主要目的,就是“欲为省,毋烦民”。汉文帝的这一作法,虽然与秦汉帝王陵墓的“大作丘陇,多其瘗臧”相悖,却被后人称赞有加。正如《论衡·薄葬》所言“贤圣之业,皆以薄葬省用为务”[13]。曹魏文帝曹丕亦以霸陵“薄葬”作为自己的临终遗制。然两汉之际,西汉帝陵的多次盗掘,特别是赤眉军盗掘霸陵,“多获珍宝”却与霸陵“薄葬”相悖。对此,已有学者如黄宛峰[14]、王子今[15]等先生撰文献疑。

就陵墓考古而言,不同的研究方向,参考的文献史料各有侧重。一般而言,引证材料越广泛充分,得出的结论也就越坚实可靠[16]。受条件所限,霸陵“薄葬”问题的考证,此前都以历史文献作为研究材料,缺少考古材料的直接证据。2006年以来,霸陵考古工作取得丰硕成果,使得我们有条件充分搜集不同性质的“多重证据”材料,将其对比勘合,互相补充印证,当下的研究也处在更为有利的位置。笔者在文献材料的基础上,结合考古资料,以汉陵的形制要素为探讨视角,重新审视霸陵“薄葬”等问题。

秦汉之后的帝王陵墓研究,如果针对某一座陵墓,基本的环节有三个:丧 (殡)、葬、祭。除了丧(殡)环节在长安城中进行,葬的行为则围绕陵墓展开,祭祀从丧礼就开始存在,贯穿于三个环节[17]。

文献中有关文帝的丧礼“简化”意图十分明显[18]。一,遗诏下达,哭临三天,就脱去丧服,恢复正常生活秩序;二,涉及到具体礼仪环节,从哭丧的时间、方式,到丧期(大红、小红)、甚至丧服的尺寸(绖带)、丧车的装饰等均有明确“从简”规定。至于即位的景帝,丧礼环节是否遵循遗诏,因考古资料阙如,无法考证,但“自崩至葬凡七日也”,说明丧礼环节的简化应当是准确可信的,这也为霸陵后续建设中的“薄葬”奠定了基础。

笔者认为,文帝的丧礼及其陵墓的相关形制要素来说,更多地表现出“简礼而不减制”的重要特点,韩国河先生也表述了相近观点[19]。其中的“简礼”,指文帝死后丧礼环节的简化,是为了“欲为省勿烦民”;“不减制”,则指霸陵的形制要素和级别并未因丧礼的“简化”而“减制”,具体表现如下。

其一,陵园布局的“不减制”。霸陵陵园依旧继承了战国晚期以来形成的“独立陵园”制,在满足帝、后“同茔异穴”埋葬方式的同时,首先在其外围夯筑一重垣墙,一般呈长方形。而在外陵园内,出现了创新。文帝陵以石围界的建筑形制设置陵园,皇后陵在利用外陵园北、东墙的同时,又独立建筑夯土垣墙。垣墙上设有门阙,外陵园内有帝、后陵,外藏坑、建筑遗址。陪葬墓依旧位于外陵园一侧,司马门道之北。与咸阳陵区不同的是,受限于地形,霸陵的陪葬墓多位于陵园之西、地势较为平缓的白鹿原西坡。以上这些基本要素,不但承袭了高祖长陵,而且在汉景帝阳陵、汉武帝茂陵中被继承并更为规范。

其二,墓葬规模的“不减制”。根据勘探资料可知,霸陵的墓道,依旧采用了四条,并且东墓道最长、最宽,为主墓道。在墓葬朝向上,与长陵、安陵保持一致方向。勘探资料还表明,霸陵“墓室开口向下1~6.8米为夯土,6.8~13米为青膏泥,13~16米为黄褐色夯土,16~21米为深青色夯土,21~24米为木炭层,木炭层下为大型木椁”。从墓室开口的夯土、到青膏泥、木炭、木椁的堆积层位来看,墓室为“黄肠题凑”的木椁墓形制无疑。霸陵的墓室面积可达5300平方米,墓葬的东西(含墓道长度)可达251米,南北为146米,与阳陵、茂陵、杜陵等陵墓规模相当。(表二)这些与陵墓相关的组成要素、规模也正是霸陵“不减制”的重要体现。

表二 已公布的西汉帝陵墓葬规模统计表[20] 单位:米

三、陵园形制要素的创新

在霸陵形制要素“不减制”的同时,笔者也注意到霸陵陵园形制要素的几大创新。

首先,就是双重陵园的出现。霸陵陵园内,首次出现了帝、后独立设立的陵园,并独具特色。霸陵帝陵的陵园,是以一层卵石平铺、宽1.5米左右的“石围界”环绕四周,其内为外藏坑和墓室。而窦皇后陵的陵园以夯筑土墙为建筑形式,同时利用了霸陵外陵垣墙的北段和东段,陵园墙体的宽度在6米左右。

和汉景帝阳陵的帝、后陵园相比,汉文帝霸陵帝、后陵园在建筑形制上却各有特色。笔者认为,一层平铺的石围界,相比突出于地表3~6米不等的夯土垣墙,能够使得霸陵墓室及其周边的地貌环境不受大的变化,更接近遗诏中的“因其故,勿有所改”的表述。窦皇后逝于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年),生前历经文、景、武三朝,其身份和政治影响力毋庸置疑。对于年轻的汉武帝而言,即位之初,国家的政治形势、社会面貌、经济实力较文景时有了大的提升,在汉王朝“孝悌”理念的影响下,年轻的武帝在处理祖母的丧事上,在陵墓的设计、布局及形制方面,都会与文帝时期有所区别。

若以“预作寿陵”的角度分析,从“文帝九年,以芷阳乡为霸陵(邑)”开始,至武帝建元六年窦皇后去世,霸陵的营建时间,至少也有近40年的漫长期。恰恰这40年,跨越了文、景、武三个朝代,无论是社会面貌、经济实力、乃至物质文化层面都会出现一些变化。因此,涉及到宏观层面——霸陵的形制要素的演变、微观层面——随葬器物的分期,是在研究霸陵时需要特别注意的。

其次,外藏系统的规范化转变。霸陵陵园的外藏坑,笔者认为呈现出了三个层次的分布特点。(图二)

图二 霸陵外藏坑的层次化分布(2020)

第一层次,即帝陵石围界内的114座,其中,74座为长条结构,由坡道和坑体组成,另5座呈曲尺形。值得注意的是,在陵园西南的垫土层下,发现了平面呈长方形、竖穴土圹结构的小型外藏坑35座,从其开口层位、形制、规模来看,这些小型外藏坑与长条结构的外藏坑在内涵、时代上应有明显的区别。

第二层次,应为帝陵陵园之外、大陵园内的外藏坑。这些外藏坑共计33 座,其中23座,集中于江村大墓西南、窦皇后陵东南的区域,规模庞大,和阳陵南区外藏坑的排列几乎一致。因此推断,这些外藏坑的属性与阳陵南区外藏坑相似,或象征“南军”。

第三层次,应是分布在霸陵外陵园之外的外藏坑,共67座,主要位于陵园之外的西、南侧。这些外藏坑大多都在6~7米,深度可达5~9米。2020年,考古工作者在南陵西北区域发掘小型外藏坑39座,出土金丝猴、丹顶鹤等动物骸骨[21],与1966年的发掘情况相类似。这些小型外藏坑,应该是霸陵的动物殉葬坑[22],是皇家“苑囿”在地下的再现。

从时间节点来看,相对于汉高祖长陵、惠帝安陵外藏坑的分布而言,霸陵陵园的外藏坑,从分布、规模、形制上已经有了较为明晰的规律。尽管第二层次中还有少量的外藏坑分布较为零散,但并不影响外藏坑层次化的分布趋势。如果把汉景帝阳陵的外藏坑群视作一个系统的话,汉文帝霸陵的外藏坑,应该是西汉帝陵外藏系统的发端。

最后,出现了陵园内祔葬墓的出现。按照《释名》记载,“又祭曰祔,祭于祖庙,以后死孙祔于祖也”[23]。与墓主的合葬行为,应为所谓的祔葬。刘庆柱、李毓芳先生认为,祔葬实际上是“族坟墓”的一种新形式,是以“家”的成员葬于父祖的墓地[24]。焦南峰先生指出,西汉帝陵近年来发现了新的一类“陪葬墓”,这些墓葬多位于内陵园之外,外陵园之内,有别于陪葬墓[25],应视为祔葬墓。从已有的考古资料来看,西汉中后期,出现了外垣内、帝后陵园之外集中埋葬的墓葬,形成了以封土、墓葬、外藏坑、建筑遗址、墓园(夯土园墙、壕沟)为基本形制要素的祔葬墓群(系统),这些墓主人的身份有可能是皇帝的高级嫔妃或者皇帝眷属。而汉文帝霸陵陵园内发现的祔葬墓,也为我们探寻西汉帝陵祔葬墓及其起源问题提供了新的线索。

四、陵园与陵邑的分离

除了上述考古材料所反映的三大创新点外,霸陵的陵园和陵邑出现了分离,也是西汉帝陵制度变化的重要体现。园邑之兴,始自强秦[26]。汉承秦制,西汉早中期皇帝、太上皇,因故独葬的皇太后、皇后,均设置陵邑“供奉陵园”,晚期的汉成帝亦效仿祖制,修建昌陵邑。结合已有的考古资料,不难看出,西汉早期的帝陵陵邑,如长陵、安陵基本与其陵园相连,存在陵邑垣墙与陵园垣墙共用的情况。

《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载:“文帝九年,以芷阳乡为霸陵。”[27]无独有偶,汉景帝也在前元四年“后九月,更以弋阳为阳陵”[28]。如果从陵邑的选址方式来看,西汉设有陵邑的几座陵墓中,霸陵和阳陵,是利用了秦的县(乡)治旧址修建陵邑。其中,阳陵邑遗址位于陪葬墓群的东部,东西长4.3千米,南北宽1千米,整个遗址以一条东西向道路为轴线,两侧有东西向道路11条,南北向道路23条,将遗址分割成边长、面积不等的里坊数十座。对于这一位置,焦南峰先生认为,汉阳陵地处咸阳原东端,原面不足以陵园和陵邑南北布局,陪葬墓区北侧也无法设置,只好退而求其次,利用秦弋阳县旧址,将陵邑安置在地势较低的泾渭三角洲靠近泾河的北侧[29]。至于景帝时陵邑选址的方式,是否参考了文帝霸陵,目前还缺乏足够的证据。

对于霸陵邑的位置,目前存有争议,一种观点认为霸陵邑在霸陵以北10里,灞河东岸的田王村一带[30],也有观点认为,霸陵邑位于今西安市灞桥区新筑街道办新寺村附近[31]。虽然霸陵邑的具体位置尚待进一步证实,但“芷阳”作为陵邑的选址地,笔者认为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史记》中的“以芷阳乡”、《汉书·地理志》中的“霸陵,故芷阳,文帝更名”,都说明了汉文帝都是在秦芷阳的范围内修建陵邑。无论是利用秦的旧城,或者在芷阳县范围内扩建新城,这样的选址方式在人力、财力方面都会略有调整,不但能够达到“欲为省,毋烦民”的初衷,同时也避免了在白鹿原上修建城邑对“山川”造成的地貌破坏。

其次,芷阳位于灞河东岸、背靠洪庆原、白鹿原,北临渭河。梳理文献,可以发现与文帝有关的礼制建筑,无论是文帝二年的“萩竹籍田”、还是文帝四年的“顾成庙”、文帝十六年的“五帝坛、渭阳五帝庙”,其基本位置大致都位于“宣平门—长门—浐灞之交—灞渭之交”,即今天汉长安城东一线。由此表明,文帝似乎对长安城东郊(或略偏南、北)情有独钟[32],江村大墓为汉文帝陵的确定,更进一步明确了这个观点。

作为和陵墓密切相关的陵邑,论其选址,除了皇帝的个人情感之外,文帝初年的政治形势,使得霸陵和陵邑的选址,不但需兼顾扼守交通要道、还要满足防御东方诸侯的政治需要[33]。虽然白鹿原居高临下,扼守交通要道,在此设立城邑可防卫长安城东区域,但笔者认为,受文帝对“霸陵山川因其故,勿有所改”的影响,使得陵墓形制要素之一的陵邑,在选址时不得不照顾到文帝的意愿。因此,霸陵邑的位置,或略远于白鹿原上霸陵陵园。那么,对于长安城东郊偏南、近函谷道和武关道交汇处的“芷阳”,无论是文帝本人的喜好,还是军事要冲的有利位置,在这里“置霸陵(邑)”,也就更符合情理了。

最后,从地貌角度来看,霸陵的外垣墙北段北临江村沟,东接灞河河谷,南临薄太后南陵,只有以江村为中心的西侧区域似乎能够满足陵邑安置的地理条件。已公布的资料表明,在已存的东、北、南侧的几处外垣墙外并未发现成系统的道路、建筑遗址等有关陵邑的重要线索;即便霸陵西外垣墙因人为破坏不存,能够确定的也只是陪葬墓区和陶窑遗址,这些现状,也印证了霸陵邑与霸陵陵区有一定的距离。当然,霸陵邑具体位置,有待今后考古工作进一步的落实。

五、结语

涉及霸陵的研究,此前多以是否“薄葬”为关注点。尽管文献中已有文帝霸陵“因其山,不起坟”,“不得以金银铜铁为饰”的“薄葬”表述,当下的考古成果其实也未能与文献记载完全印证。韩国河先生曾言,虽然逝者生前对自己的丧葬有过安排,但是不能排除丧葬的过程中家庭成员的意愿的影响[34]。这样的观点似于王子今的“景帝不从诏”一说解释霸陵“非薄葬”问题。

笔者认为,在未对其墓室、外藏坑大面积考古发掘,掌握正、外藏系统内涵的前提下,霸陵的“薄葬”,实际上更多地表现在了“丧礼和葬礼”的这一环节,而陵园及其形制要素 (封土、石围界除外)所体现的“制”,与西汉中、后期陵墓相比,并未呈现“缩减”的趋势。可以说,霸陵陵园形制布局的确定,弥补了西汉帝陵制度发展演变的关键环节,特别是“双重陵园,帝陵居中,外藏坑围绕帝陵分布”,以及外藏坑系统的三个层次、陵园内祔葬墓的出现、以及陵园陵邑分离等现象,是西汉帝陵制度中重要的创新阶段,为后期的阳陵、茂陵日益完善的陵园布局奠定了重要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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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等.汉文帝霸陵考古调查勘探简报[J.考古与文物,20223.
2]刘昫.旧唐书·虞世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2569.
3]孙诒让.周礼正义·春官宗伯第三[M.北京:中华书局,20131694.
4]刘庆柱,李毓芳.西汉十一陵[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174.
5]焦南峰.西汉帝陵形制要素的分析与推定[J.考古与文物,20135.
6]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269.
7]国家文物局主编.2018中国重要考古发现[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9118.
8]韩建武等.陕西历史博物馆新征集文物精粹[M//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1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156-157;梁彦民主编.神韵与辉煌——陕西历史博物馆国宝鉴赏·青铜器卷[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170-171.
9]张天恩主编.陜西金文集成(西安卷)[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6192-193.
10]这样的情况,在甘泉宫遗址中也曾出现。梁云先生认为,黄土塬上的一些古代道路,位于相对倾斜的坡地上,马踏车碾,路面间有疏松,年久失修,再经雨水长期冲蚀,很容易成为沟壑。反过来说,目前塬上的一些深沟,原来很可能是道路。梁云.汉甘泉宫形制探讨[J.考古与文物,20153.
11]焦南峰.西汉帝陵形制要素的分析与推定[J.考古与文物,20135.
12]梁启雄.荀子简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3246.
13]王充.论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352.
14]黄宛峰.汉文帝并非薄葬[J.先秦、秦汉史(人大复印),19954.
15]王子今.霸陵薄葬辨疑[J.考古与文物,20022.
16]刘毅.中国古代陵墓[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16
17]韩国河先生认为,从人死到埋葬这个丧礼环节考古材料可证不够,主要需要文献资料来论述;埋葬的环节只能等到最后形成的物质存在状态(不被盗为前提);而祭祀从丧礼就开始存在,贯穿于三个环节。张卫星.礼仪与秩序——秦始皇陵考古研究·3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7Ⅷ.
18]《史记·孝文本纪》: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绖带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人男女哭临宫殿。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19]韩国河.确认汉文帝霸陵的历史价值和意义[N.光明日报,2021-12-20.
20]杨武站,张博.考古陕西:永受嘉福——陕西古代帝王陵墓[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686-87;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咸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汉武帝茂陵考古调查、勘探简报[J.考古与文物,20112);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咸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汉元帝渭陵考古调查、勘探简报[J.考古,201311);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咸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汉哀帝义陵考古调查、勘探简报[J.考古与文物,20125);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咸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汉平帝康陵考古调查、勘探简报[J.考古,20146.
21]国家文物局.2021中国重要考古发现[M.北京:文物出版社,2021141.
22]承蒙汉陵考古队马永嬴先生告知,根据考古勘探和发掘的情况来看,这批埋藏动物骨骼的坑穴相对于西汉帝陵的外藏坑规模较小,其陪葬内涵主要为杀殉的动物,故称其为动物殉葬坑。
23]王先谦撰,龚抗云整理.释名疏证补[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19408.
24]刘庆柱,李毓芳.西汉十一陵[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221
25]焦南峰.西汉帝陵形制要素的分析与推定[J.考古与文物,2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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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刘庆柱,李毓芳.西汉十一陵[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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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刘振东,谭青枝.顾成庙与奉明园[J.考古与文物,20195.
33]马永嬴.汉文帝霸陵选址研究[J.考古与文物,20211.
34]韩国河,柴怡.有关墓葬考古学的思考——以汉墓研究为例[M//西部考古第1.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331-341.


作者:朱晨露(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原文刊于:《中原文物》2023年 第3期

责编:昭晣 韩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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