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王春莲：回乡散记

7月底，趁着侄儿从美国回家小住几日的机会，咱们兄妹六人也找到了回家小聚的理由。短短五天时间，过的还真是充实。

自离开家乡至今已35年，这是第一次在非过年过节的日子里兄妹们回家齐聚，凑巧这次大家的新生家庭的另一方都没有同行，让我们得以毫无顾忌地回忆童年往事。每天晚上我们围绕在母亲身边聊到深夜，个个畅所欲言、无话不谈，陈芝麻烂豆子翻了个遍，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谁谁谁欺负过谁、谁和谁是一帮派的、父亲更喜欢谁谁谁、母亲又更喜欢谁谁谁......眼角已爬上多少不一的皱纹、满头华发或两鬓斑白的兄妹六人都极力"讨好"母亲，并向母亲求证，自己就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那一个，慈祥的母亲永远是笑着回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个个喜欢。

回家第一天。

盛夏的傍晚，即将下山的太阳，阳光仍强烈刺眼，兄妹们一同去散步。出门前大哥唠叨着：你们不要戴帽子、将墨镜取下来、将手上的打狗棍放下，你们的这身装扮，村民们会拿你们当成笑料。但大哥已摆不出从前"老大"的威严架势，弟妹们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谁还在乎将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路"早已不是我们儿时的泥巴路了，沿着居民线房屋前的村级公路向东行走，沿途是一栋比一栋豪华大气的新楼房，路边的花花草草也是人工种植并修剪过的，看上去整齐美观，一路上已碰不到几个强壮的青年劳动力，更见不到从前的成群结队嘻嘻哈哈的姑娘媳妇们，遇见的基本上是老人和小孩，还有大大小小的宠物狗。我们和为数不多的几个认识的老人打着招呼，他们亲切地叫喊着我们的小名，寒暄寒暄几十年前的趣事，只感叹时间流逝太快。行走约2公里后，来到了"湘北明珠"，其实就是给我们的童年留下美好记忆的桑椹树林区所在地，只是桑椹树早已不见踪影，这里修建了一条车辆行人稀少的南北相通约2公里的宽敞大道，大道两旁种植的是一大片树形多姿的盆景树、桂花树苗圃、玫瑰花圃、高大的杉树等，据说是一位在外乡已发达的老板回家乡投资，本意是为家乡人民造福，但不知何故，老板已失联多年杳无音信，倒是给大家留下了一处散步的绝美好地方。

夜幕降临，弯弯的月亮已挂在了西边的天空，随着暮色渐浓，月亮的阴影部分渐渐清晰可辨，兄妹们仰望着月亮，有说新月如钩、有说似金色的托盘盛满一只灰蓝色的冰淇淋球，有说似一个地球仪，小哥说："似"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见到了久违几十年的真正的上弦月。

原路返回途中。酷热的季节里，已找不到昔日每家每户的禾场上躺在睡椅上摇着芭蕉扇乘凉的老人、凉板席上熟睡的光屁股小孩，也见不到大声吆喝的光膀子的汉子和柔声哄儿睡觉的媳妇，更没有了孩子们的你追我打的热闹。居民线上路灯未开，家家户户闭门关灯，寂静无声，只有玻璃窗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电视机的光。经过每户门前，热情迎接我们的是接二连三的狗叫声，追送着我们的还是那几条过分热情的狗。

回到家，洁净的天空弯月已西沉，星星肆无忌惮地一颗一颗蹦出来挂上了天空，紧接着漫天密布，银河两岸清晰可见。侄儿尽显他的书生气，利用"skyview Free"软件，拿着手机东照照西照照，显摆出对应的一个个星座，我也露出我奶奶教会的"童子功"，单手直指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星座，让站在边上的几个小辈们哇啦哇啦直呼崇拜。我们正兴头十足带着几个城里娃看星星时，远处又传过来几声狗叫声，六岁多的小侄女跑进了房间，并告诉她妈妈说：妈呀，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星星，还一闪一闪的，好害怕呀！唉，可怜的城里娃，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漫天繁星闪烁"了。

回家第二天。

中午时分，居民线上传来劈劈啪啪的鞭炮声，正纳闷在这平常的日子里为啥放鞭炮时，只听母亲淡定地说：居民线上谁谁谁过世了。

逝者是一位我们熟悉的80多岁的老人，两天前下地干活时，在离我家不远处的庄稼地突然摔倒了，不能言语，还是由我家大哥和大妹妹抬起并送回家去的。鞭炮声相当于给村里人发个通知，老人家走了。紧接着村子里热闹起来，人员也开始走动，从他家出来的村级公路上搭起了数十个蓝色拱门，拱门上是“沉痛悼念、寄托哀思”的挽联，悲伤的氛围笼罩着乡村。

丧家在路边架起了“移动餐馆"，锣鼓声响起、高音喇叭挂起、哀乐队吹起、哭丧的戏班子唱起，但从连续数日传遍四方的"哭唱吹"中，竟品味不出多少悲伤感来，"哭唱"的是请来的不带半点感情的职业戏班子，乡村哀乐队吹奏的绝大部分是轻松愉快的曲调，如：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涛声依旧、打靶归来、十送红军等，我正疑惑：为什么吹奏的不是哀乐呢？大妹妹竟说她曾见识过在这种场合吹出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常回家看看"的乐曲来。一个本该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场景硬给演绎出轻轻松松、热热闹闹还夹杂着几分愉悦来，这可能就是家乡人的一种全新的生活态度吧？

子子孙孙披麻戴孝，上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在轻松平和的音乐声中淡定地将老人家送上了山，蓝色拱门随后拆除，一切该又归于平静。

但就在不到1小时的时辰里，居民线上的另一户人家禾场上又搭起了移动餐馆，蓝色拱门刚刚拆除的村级公路上又架起了数个红色拱门，我向母亲投去迷惑的眼神，母亲说，这家生了宝贝第10天，今天办"十朝酒"呢。哦，又是村里一大喜事。

岁月轮回，生生不息！

回家第三天。

持续数日高温天气，迫使回乡的三个城里娃天天关在家中吹空调，简直是浪费暑假的宝贵时间啊！我决定带他们出门玩，孩子们连声欢呼。

上午8:00,，我们到了大通湖生态公园。公园依藕池河（藕池河源于长江藕池口，其东支延绵106公里，润泽沿河两岸的土地，经南县向东注入东洞庭湖）而修建，河堤也就成为了公园的主要部分。夏季的藕池河水面宽广，河水清澈，随风吹起阵阵波浪，水边芦苇青葱随波摆动，河堤边从堤面顺坡直至水边种植有数排垂柳，柳枝飘荡，数公里望不见首尾。河中顺水流荡过来几艘小船，船主或坐船头小歇、或撒网捕鱼，恬静闲雅。平常多在冬季回家，见到的是河水断流、枯枝老鸦、寒风瑟瑟的藕池河，难得这次见到不一样的景色。我正享受着夏季藕池河的水满柳绿呢，玩得汗流夹背、晒得满面通红的孩子们高声喊了起来：太热了，太吵了，我们去其他地方玩吧！

才上午9点，浓密的柳枝柳叶已遮挡不住火辣辣的太阳，经小朋友们一提醒，我才注意到公园里已是一片整齐的"知了、知了"声，声音之宏亮盖过了孩子们你追我打的喊叫声和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哇！原来我们闯入了"知了"的世界，又一次感受到"垂柳蝉鸣"、"蝉鸣聒噪"的意境，这是儿时熟悉的感觉。城里的孩子们不习惯这种燥人的热闹，揣上我从柳枝上摘下的几个知了壳，就打道回府了。

回家第四天。

请姨妈、姨父等几位长辈吃中饭，餐中、餐后几番寒暄，接着摆开了麻将桌，"唏哩哗啦"洗牌声声声入耳，"幺鸡、碰起、七小对、和了"欢叫声不断，我感觉自己已享受不起这份热闹，给麻将桌上忙碌着的亲人们添加几轮茶水后，留下几位陪客人搓牌的兄妹，带着小妹妹又出门溜达了。设计的线路很随意，随心所欲逛到哪里算哪里，没想到这一逛竟逛出一条绝美线路来，走出一条环线约15公里，直到晚上9点才回到家，还摘回了城里孩子们稀罕的带杆的新鲜莲蓬、莲花和荷叶。小妹妹充分发挥她的职业优势，绘声绘色详尽描述一路美景，煽动得小哥和大妹妹心痒痒，只后悔没有早点离开麻将桌和我们同伴出游。小哥即决定：咱们明早5点半出发，一起走走这条线路，赶在9点前回到家，徒步欣赏美景的同时也不耽误你们回广州的行程。他是哥哥，没办法我只好应承下来。

回家第五天。

清晨，天空还是朦朦亮，小哥、大妹妹和我已悄悄集合在一楼。随着大妹妹哼起"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我们又开始了徒步的旅程。贪婪地吸着透出丝丝甜味的清新空气，说说笑笑中到了记忆深处遥远的大通湖边。大通湖是组成洞庭湖的四个较大的湖泊之一，另外还有东洞庭湖、西洞庭湖和南洞庭湖，大家都知道它是中国著名的鱼米之乡，其实它还是湖区特产湘莲、菱角等盛产之地。

我们漫步在长满了野草的湖堤上，迎着朝阳前行。右望是烟波浩渺、无边无际的大通湖，太阳已升上湖面，阳光照耀着湖水闪闪耀眼，一阵又一阵湖风吹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掀起层层波浪，湖水拍打着堤岸，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啦啦声，一阵似轻声吟唱，一阵似雷声轰鸣，击起朵朵浪花。各种叫不上名的鸟群在水面上盘旋，鸟叫声或低鸣沉稳、或高调悦耳，你呼我唤好不热闹，恰似大通湖湖面上奏响了一场独特的音乐会。伴随着湖面的热闹再向左望去，沿堤边是延绵数里的一丘接一丘荷塘，满塘的绿叶中夹杂着盛开正旺的粉红、玫瑰红和纯白色的荷花，一阵风吹过，荷塘里窸窸窣窣掀起绿色波浪，送来阵阵荷花荷叶的清香，随风吹落的片片粉红的、玫瑰红的和纯白色的花瓣散落在粉绿色荷叶下，荷塘里又显露出一个个带着金黄色花蕊的小小莲蓬来，再定神看看，满池塘的荷叶下还躲藏着大的、小的、老的、嫩的绿色莲蓬。

兄妹三人完全融入了右观湖景左望荷塘的美景中，似忘记了自已的年龄，时而面对大通湖大声呼叫，惊动了停歇在湖岸边和电线上的水鸟，鸟群哗然而起，噗咚噗咚煽动翅膀向湖中心飞去，时而冲到荷塘边与荷叶荷花莲蓬亲密接触，也不怕自已的形象破坏了这份美景，自拍、合拍、单独拍，如此这般神游于人间仙境中。

"咩咩咩咩~"，荷塘边迎面走来一群羊，离群的小羊呼唤着它的父母，叫唤声提醒我们时间已经不早，加快速度赶回家中。

赶回家中正好9点，老妈、大哥大嫂、侄辈们等老老少少10多人正全聚集在禾场上。禾场西南角有棵高大的红枣树，树下铺了张大塑料布，大哥和侄子用竹竿在树上敲打，几个小朋友忙得团团转，负责将掉在塑料布上的鲜枣包起来倒进盆中。原来大哥带着他们在打红枣，大大小小已装满了好几盆，并用保鲜袋一袋袋装好准备给我们带走。红枣树是20多年前由父亲种下的，父亲走的时候每年结的红枣不多，他走后的16年，打红枣成为我们家一件热闹的事情，这一天又让我们思念起父亲来。

客厅里已摆满了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是用保鲜袋装着的花生米、芝麻、辣椒萝卜干、酱豆豉、干豆角、白辣椒、青菜干等，母亲吩咐我们将箱子拎下楼来，一份一份有条不紊地进行分配。这也是每次回家返程前的固定节目，母亲在不同季节准备好不同的品种，吃饱喝足是不够的，必须是满满的箱子拖着走。

10:30，预租的车辆按时到达，我们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上了车，母亲又急忙从车窗递进几条热乎乎的玉米和煮好的咸鸭蛋，千叮咛万瞩咐，在路上不要饿着自己。车已经开上了公路，母亲还站在父亲种的那棵枣树下向我们挥手......

作者简介

王春莲，女，60后，籍贯湖南益阳南县。毕业于第一军医大学。职业医生，业余作者。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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