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食野

今年春天来的太迟，

春雪倒是窸窸窣窣的，

下到了仲春。

一边抱怨着，

套上刚换下不久的秋裤，

一边和妈妈讨论，

什么时候能吃到野菜。

是的，野菜。

亲手从凌乱又茂密的草丛里，

挖出带着春泥的“草”。

回家洗洗涮涮，分类处理，

烹饪出一年里，

只得吃几次的自然春味。

中国人的春天，或者说，

中国人的一年四季，

都必须与吃有关。

我们要有浪漫的诗意，

也必须有平凡的烟火。

这样的传统，

从几千年前的《诗经》中，

就初见端倪。

春味正好，不时不食

七月食瓜，八月断壶，
九月叔苴，
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国风·豳风·七月》
（荼tú 樗chū）

采荼（tú），即采苦菜。

他们在七月里吃瓜解暑，

八月时采摘葫芦，

九月拾捡秋麻，

也采摘苦菜又砍柴，

这些都备好了，

农夫才能心安度寒冬。

《国风》中记录的，

就是古人平凡的生活，

顺应自然，适时而食，

与如今的我们一样。

不同的是，

古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

适时而食，是生存。

而我们的选择很多，

却更讲究不时不食。

顺应时令而吃，

是养生，更是情调。

在这满目嫩绿的春光里，

当然要吃嫩嫩的野菜。

吃香椿芽，

采下的香椿芽，

用沸水焯一遍，

脱去紫衣，换上翠绿。

此时一定要感叹一句：

这才是属于春天的颜色嘛。

然后把春色切成碎末，

弥漫在嫩黄色的蛋液里，

一齐下入锅中，

摊成美味的蛋饼。

或是品尝汪曾祺笔下的

“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即：香椿拌豆腐。

吃马兰头，

如清人袁枚所说：

“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

油腻后食之，可以醒脾。”

焯过水的马兰头，

切成米粒大小，

拌入春笋粒，

按口味撒盐、糖、醋，

随意拌一拌，

春天的美味就完成了。

吃马齿苋，

仍是最简单的吃法：

入锅焯两分钟，

捞出来过下凉水，

再拌一点蒜泥和香油吃。

似乎野菜这样统一的吃法：

焯水，过凉，拌一拌。

真是应了《舌尖上的中国》中：

“新鲜的食材，

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

而新鲜的野菜，

也只需要随意拌一拌，

然后美味已成，春味满口。

春色如许，野菜正青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国风·周南·芣苢》
（芣fú 苢yǐ）

芣苢多么新鲜，

我们快去采呀。

春日多么美妙，

我们快去看呀。

挖野菜要到野外去，

野外的春光最美。

未被灯红酒绿染色的花草，

透着春雨浸润的生机，

未被车水马龙熏陶的草木，

有着枝繁叶茂的清华。

几乎每一年的三四月，

都会有某个周末，

被妈妈早早喊起来，

“快起床，去挖野菜。”

然后一去就是一天，

挖野菜的时间很短，

看春天的时间很长。

贪玩的年纪，

哪懂什么野菜的美味。

只记得看过梨树的花苞是绿的，

山楂花是一簇簇的开，

有些树枝抽芽竟然不是嫩绿，

而是紫红色。

这样细致的春光，

唯有挖野菜的时候能看到。

平日的风景太笼统，

一眼望去便是花红柳绿，

无需细致观察，

就能将曼妙春色尽收眼底。

而挖野菜时，因为要蹲下身，

扒开草叶，寻觅嫩芽。

所以能看到一草一木的春色，

看到枯树抽新芽，

看到花草又春生。

这或许，

也是野菜美味的秘诀之一，

因为每一片菜叶，

都透着生机勃勃的春光，

一口下去，春光充斥味蕾，

春色在心底绚烂。

春味年年，故事岁岁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诗经·小雅·鹿鸣》

鹿儿呦呦欢鸣，

在原野之间啃食艾蒿。

四方贤才光临舍下，

我将奏瑟吹笙宴请宾客。

有一年吃的野菜，

是妈妈闺蜜包的荠菜蒸饺。

荠菜与猪肉完美融合，

配上劲道的面皮，

挑食如我，也吃的肚子滚圆。

却听阿姨说，这个蒸饺不对味道。

继而怀念起几十年前的某一日，

一群尚是芳龄的少女，

欢欢喜喜地从山中挖来，

热热闹闹地收拾烹饪，

那一顿“野菜宴”，

是至今难忘的美味。

野菜哪里会变味呢？

她们只是在想念曾经的自己。

汪老先生的笔下，

也有这样一群少女：

“枸杞头带着雨水，
女孩子的声音也带着雨水。
枸杞头不值什么钱，
也从不用秤称，给几个钱，
她们就能把整篮子倒给你。
女孩子也不把这当作正经买卖，
卖一点钱，够打一瓶梳头油就行了。”

野菜，春光，

往事，青春。

若是没有这样的回忆，

野菜似乎只能是春的新鲜，

而有了记忆里的味道，

野菜就是青春的媒介。

挖野菜的人，

大都是妈妈的年纪，

或是更大一些，

她们无需网络，

就能辨认野菜的名字。

无需菜谱，

就知道什么菜该如何做。

因为野菜里，

有往事如烟，有青春年少，

有最好的岁月，

最美味的春光。

如果可以，

好想有一架时光机，

穿越回几十年前。

看看那一群群少女，

看她们穿梭在草木间，

利落的挖菜，欢喜的笑闹。

食春草，看春光，

挖野菜，度流年。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春日，

我们过了几千年。

却年年都有新意，

年年都有故事。

往事与新事交叠成回忆，

在一岁又一岁的时光里，

将烟火书成诗意，

将诗意烹成流年。

清明未至，春日未老，

过了这场倒春寒，

去野外看看吧，

挖一些野菜尝尝，

品一品春天的馈赠，

是否一如往日的新鲜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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