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归处

从哪本杂志的“新书推介”栏目中读了一页书摘之后，《我心归处是敦煌》这本书就存在心里，再也放不下了。

在此之前，我对敦煌的了解是模糊的，对于“敦煌的女儿”樊锦诗更是一无所知。

慢悠悠地在“微信读书”app上读完了它。

最初的平实、质朴第一印象没错，果然是全书一以贯之的风格，涉及史料、考古等专业领域时更增添了学术意味，如果不是对壁画雕塑与石窟考古早就情根深种的人，读起来其实算不得乐趣多多。

然而书里有种东西总在牵扯着我，让我不知不觉读下去——不是曲折跌宕的人生经历，不是风花雪月的爱情，不是如诗如画、具体而微的艺术瑰宝再现——而是那一代敦煌人命运和精神当中共通的一些东西，深深打动着我。

樊锦诗生于193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后即赴敦煌工作，迄今50余载，将毕生精力献给了敦煌的文物保护事业，被评为“感动中国2019年度人物”。

这本书自述生平而不仅限于个人生平。事实上，是将敦煌的保护与发展同自己的一生交织起来讲述的；而且，讲述自己的部分，远不及深情回忆师长、同事的部分多。

令我印象特别深刻的苏秉琦先生、常书鸿先生、段文杰先生、宿白先生等，一一开列专门章节，并在全书中反复提及。先生风骨及丰神，跃然纸上，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可见感念之深。

如：宿白先生曾说：“大浪淘沙，你不要看现在。一二十年之后，谁能沉得下心，谁才能够做出大的学问。一个社会一定要有人潜心做学问。”

在现今世风日“快”，人人追求“速成”的情形之下，听到这样恳切的至理，心内顿时一片清明沉静。只管耕耘，莫问收获，先做它十几二十年再说——有这样的气度，何惧波起浪涌！

介绍莫高窟壁画与雕塑的部分，也是我特别喜爱，读之再三的。

那些文字与旅游景点导览手册上的不同——那是历经半个世纪的浸染，阅尽繁华之后洗尽铅华，最终沉淀下来的理解——它们来自一位专业人士，同时也来自敦煌女儿的心底。那些静水流深的讲述，带我进入黄沙掩映中的千年洞窟，在幽暗中被文明的柔光照亮。这些文字不仅使我对佛学、考古学、历史学、民族、民俗、文字、、绘画、雕塑等多方面的了解都有所增进，更使我对莫高窟产生了一种虔诚的向往。

下面的段落，摘自《第158窟：涅槃的境界》一章：

“光是从他安详和慈悲的微笑间溢出的，正是从嘴角中透出的光，成为他的呼吸，他精神的温度。他的长眉与微闭的双目相互呼应，和谐地透出秀美下的庄严。他还没有完全对这个世界闭上眼睛。他的表情中没有任何濒临死亡的痛苦和不安。涅槃到来的时刻，他内心的沉着、从容以及大智大勇，都在这泰然自若的神态中呈现出来。这里没有高高在上的佛陀，没有死亡的可怖和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温暖慈悲的氛围。”

行文缜密、详实、朴素却又非常文雅，让我想起好友宇最近参观清华艺博“栋梁——梁思成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文献展”时拍摄的照片。

 她评论说：“那些书信、书稿、图纸，美得像画——宛若印刷品的规整，又具备手绘的独特魅力。”

真的，那个时候学者的素养与根基如是。

作为一位学者，樊锦诗为了敦煌的事业，几乎耽误了自己的专业。她统筹她预判她推动她呼吁她反动她守护她防治她建立，她学习高科技手段，她引进资金援助，她推动世界文化交流……为了敦煌，她由学者而成为行政人，也曾令授业恩师大为不满。

可是，敦煌需要她以怎样的形式去捍卫与守护，她就变化自己去满足敦煌的需要，并且把这个需要置于家庭之上、个人选择之上、名利之上——这份对敦煌的爱，是弥足珍贵的，也是格外深沉的。

就连这本“樊锦诗唯一自传”，也用绝大的篇幅，在为他人树碑立传——将一生坚守过程中那一桩桩历史事件，一个个即将湮灭于岁月风烟的敦煌人刻画、铭记。

“我心归处是敦煌”。五十年如白驹过隙，是因为五十年守一不移。

她说——

“有人问我，人生的幸福在哪里？我觉得就在人的本性要求他所做的事情里。一个人找到了自己活着的理由，有意义地活着的理由，以及促成他所有爱好行为来源的那个根本性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可以让他面对所有困难，让他最终可以坦然地面对时间，面对生活，面对死亡。所有的一切必然离去，而真正的幸福，就是在自己的心灵的召唤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那个自我。”

我想：能明确“我心归处”的人，是幸福的；把自己一生毫无保留地给出去的人，是圆满的。

正如女航天员王亚平所说——

“有一种生活，你没有经历过，就不知道其中的艰辛；有一种艰辛，你没有体会过，就不知道其中的快乐；有一种快乐，你没有拥有过，就不知道其中的真谛。”

我心归处，又是哪里呢？

我曾以为自己知道，然而我中断了、停止了。到了我将要回顾自己人生的时候，已没有资格说“我心归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