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

“你有信心完成吗？”

“没有。”

“那就上吧！”

——上述心理对白精准描述了10月31日晚我的内心活动。

那天，豹子爸发来一个深圳举办的马拉松线上跑活动链接。

我一看是深圳，很激动，心想：平生第一次全马，当然要献给深圳嘛！就说：“好啊，报！”

线上马拉松，免费报名，只需在11月1-15日期间任何一天完成即可——多宽松！而且，就算没完成，也不会受到惩罚呀——这是关键！

上次跑半马之前，我特意告诉了好几位朋友，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没有退路嘛！而这一次，我坚决不对任何人讲。

11月8日，我们尝试了一下30公里。果不其然，跑得极其痛苦，狼狈不堪，31公里用时4小时19分，配速8分21秒。

按理说这退堂鼓是敲定了的。可是人是复杂的动物，擅长“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及各种“不服气”。

那天中午我们回家煮饭，然后陪孩子做功课，紧接着马不停蹄按照原定计划带娃去逛天文馆——我心里隐约遗憾：是不是今天没有抵达极限啊……早知道再努把力，也许真能撑过全马？不是只差11公里了嘛……

今天是线上马拉松规定完赛的最后一天。

早上我又问自己：“你有信心吗？”答案当然是没有。“那么，跑吗？”答案当然是跑：先迈开脚步，才有可能抵达，不是吗？“极限”的坐标，是试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什么事都等到有信心了才去做，怕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于是在今天，我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全马，用时5小时7分，配速7分17秒。

哇，写下来只有这么简单的一行半字啊！

五个小时的海风吹太阳晒，饥渴交迫，腿痛力竭，竟被这一句话总结完全了。

四公里开始断断续续脚趾抽筋，十公里处豹子爸扭了脚，十八公里分享了一片蛋糕，二十三公里停下来喝了一支能量胶，三十五公里之后全靠熬……所有这些，似乎都不需要被记录在案。

然而，对我而言，真正的极限体验却是：越微小，越清晰。

比如：渐渐地，无论怎样做动员，右大腿都不肯再出力。于是跑步的姿势变得一言难尽，也就可想而知。

比如：渐渐地，不再能感觉到肌肉的支撑，每一步都像腿骨直接戳到地上那么痛。

比如：渐渐地，没有余力说话、思考，更没法看——豹子爸指着我左后方45度位置惊喜地说：“原来'添好运’餐馆的总店在这里啊！”我的头只向左摆动了1度，嘴里“唔”一声，就算交流……

我开始明白，所谓“极限”，那便是——你的身体需要索取一切能量来供给眼下这件事，因此不得不“暂时关闭”某些功能。

这个过程是剔肉削骨的那么一种减法，让你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冷酷地规定好：你只能要这个。

可是，明明随时都可以停下来的。

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完赛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最多只不过是自己想起来时，有点儿丢脸。

可我就是不想对自己失望，不想觉得自己丢脸啊。

所以，当豹子爸问我要不要停下来的时候，我说：“我死也要死在终点线上。”

——又不是对自己有什么速度的要求，只是“完赛”而已，为什么不能完成？为什么要纵容自己懒惰懦弱？这是我心里的想法。

在更深处的念头则是：我想为朵朵奔跑，完成对自己的挑战。为拼搏在高一的我的宝贝，也为正在备战考研的皓与哲——我想要陪着我的孩子们，与他们并肩战斗。

我想告诉亲爱的孩子们：

无论做任何事情，我都不是资质过人的那一个。然而这一生，我不怕，也不偷懒。而我所付出的每一点滴，都得到了丰厚的报偿。所以，别怕付出，生活绝不会亏待你。

虽然有的人练习跑步三个月，就有实力去跑马拉松；还有人出书，书名是《人生百马从55岁开始》；更有一位日本女子，今年62岁，在三月的名古屋马拉松比赛中以2小时54分跑完全程——

可是我不自惭形秽。我所获得的已经远远超过付出啦，我觉得这实在是很幸运。

什么是极限呢？就是——

今天没有给孩子们煮饭，因为我躺在床上，上半身热，下半身凉，腿没有一条是自己的。

豹子爸陪孩子们做功课，给孩子辅导英文备考，带孩子们去足球场，还把水放在我床头。而我在昏睡，在昏睡中呻吟。

什么是极限呢？就是——

仍在疼痛当中，已开始憧憬：

我说：“下一次把配速提到7分钟吧？”

他说：“下一次我们一定要爬上那个坡去柴湾。”

今天我们沿港岛线地铁由最西边的坚尼地城站出发，一路东巡，经15个站点，被高架桥阻挡在筲箕湾，还差两站未能抵达最东边的柴湾站，还是有点遗憾的。

所谓极限，就是每个此刻我穷尽了自己，继而眺望远方，依旧听到心潮澎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