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良夜

耀娟（公众号“卷子路上”）今日推文名曰《乌镇：从前光阴慢》，如一只温柔手，将我轻轻扯回了十九年前的那个良夜。

和她不同的是：我已经全然忘记了那许多鲜活的细节，关于去了哪里，尝了试了什么——只记得我们坐在乌镇的夜里。

坐在夜里，窄小的一弯石桥上，屋檐上影影绰绰伏着一只猫。

坐在夜里，和身边亲爱的人一起——漫长如流水的夜色，潺潺如流水的倾谈。

同样的，我也将当晚谈话的内容遗失在岁月的某个角落。

只记得彼此懂得、彼此守护的感觉，只记得那短短的一个夏夜，是我生命中“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时刻。

只记得，从那时到现在，始终相信那难得的一晚，在难得的地方，与这样的几个人一分一秒共度，实在是最恰当也最难得的。

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由这样的一个个珍贵时刻连缀而成的。

每每回望时，都像把玩着一颗珍宝——

莹润的光，藏在岁月的褶皱里也不担心污损；任何时候拿出来摩挲，它从未蒙尘。

耀娟的文字帮我打捞起19年前溽热的记忆。

我在那条早已流经我的长河里飘飘荡荡，感觉全身酥软、舒畅，仿佛身体与记忆都成了河水的一部分。

当年心中是颇有些疑惑、惆怅与不甘的，甚至隐着些激烈冲撞而不足为人道的情绪……那些心绪也早被流水细细打磨，化作绵软贴身的旧丝线了。

真奇妙，看到那些照片，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清楚地记得耀娟当时穿着什么衣服，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衣着打扮。

忽然很想去寻那些照片出来，想搭配着她的回忆，配上我的一角，告诉她当年的感激和而今的庆幸。

想在这个夏天，将我的记忆与她的记忆合二为一，像是将两半兵符合在一起——仿佛如此便能召唤百万雄兵，将我的青春和青春时曾在身旁的人与青春时鲜明的痛苦一并唤回来。

过去的记忆并不时时想起，也没有如何刻意将它保鲜：忘了的就忘了，记着的将记着。

不知道记忆像什么，会不会有一天如羽毛，如雪花，如芒草，风一吹就散了，太阳一晒就融了？

我是个如此顽固的悲观主义者，我相信所有的聚都是为了散，也因此愈发这珍惜历经岁月仍未消散的记忆，和一路行来仍未离散的人。

比如耀娟。

南中操场上聊天时黑亮的眼睛，陪我在茂名的宾馆里磨课——

窄窄的单人床，我们各踞一张，坐或卧，躺或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彼此，讨论怎么把课上精彩、讲透彻。

那种“不是为了赢过别人，而是为了完整自己”的执拗光彩，自她眸中透出，被我欣然接住——在乎学生、在乎课堂，在乎文字、在乎教育，在乎尊严，在乎自己：由是相认于沧海，引为知己。

又何止这些呢？

朵朵出生时她来探望，朵朵白日时她写文章，朵朵读高中作文不见起色我央她出手，她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守着她的公号，看她万里山川踏遍；一起喝茶喝酒，携手回南中校园，木棉花红，长风青青，每一位故友都笑成当年的样子。

辛波斯卡说得真好：

“甚至一个短暂的瞬间，也拥有丰腴的过去。”

在这时隔十九年的夏夜，当我想起知交的你，一杯独酌，往事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