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小孩儿的第一天

早上八点半才醒来，忽听姐姐叫到：“今天是弟弟生日哎！” 小狮子揉揉眼睛，挺高兴的。就自己找衣服穿上身，下楼去穿鞋子，推着单车准备出门——阿旺着急地呜呜叫呢。

五岁的小女孩儿已经能提前一个月安排所有的家人和朋友给她送什么生日礼物，六岁的小男孩儿却还傻着。

雄赳赳气昂昂跨上单车，就出发去海边街。

路上还要兜个弯，买了马拉糕，买了茶叶蛋。在滋溜溜吹的海风里，坐在石凳上吃早餐，就像是这一天始于野餐活动似的。

小狮子还不忘记举着茶叶蛋让我猜：“妈妈，你猜猜看，三块马拉糕，两个茶叶蛋，要多少钱？”

我说：“三十二块。”他就摇摇头，用很夸张的语调说：“才——六——块！比香港便宜好多吧？就知道你会猜错！”

小孩子总是特别喜欢爸爸妈妈猜错。

永远正确的大人根本没人喜欢。

而且，要是你一再体会当你错了以后，小孩子是如何充满善意地耐心教导于你，你就会像我一样，对做错事有点儿上瘾了。

吃饱就当猴子。非要把四根杆子爬一整圈才算圆满。

为了实现这个挑战，两只小猴子试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一跳下来就立刻冲过来，把磨红磨痛了的小手往我肚子上搓：“啊哈哈，妈妈的肚子最胖最软最舒服，摸一摸就不痛啦！”

噗通一下没握紧掉下来，胳膊肘附近撞得很重，先是一个凹痕，后来还肿起来一个包。

小男生疼得龇牙咧嘴，我忍不住叫：“哎呀！怎么样？”孩子爸就看了我一眼，补上一句：“小小痛楚算什么——对不对，狮子？”这是他们男生间说惯了的一句话。

狮子果然就没有哭。只是朝我依过来，让我看，不让摸，一定要妈妈亲亲撞痛的地方。还自己说：“没流血，不要紧。”

狮子判断一件事严重性的标准只有一个：是否流血。

有时候明明摔得很重，车把戳到肚子，半天气都喘不顺，他脸色发白还能硬挺。

有时候手指被牙签扎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孔，手指头上有一丁点儿可以忽略不计的红色，他就大惊失色，不但要喷药，还要贴创可贴，更一整天万分小心地看护那根手指头。

豹子提议玩“老鹰抓小鸡”。

爸爸这老鹰太凶猛，妈妈护着的两只小鸡一眨眼都被捉去了。

于是交换角色，爸爸当母鸡，妈妈当小鸡。可怜的两只小鹰上蹿下跳，多次实施偷袭，最终还是胜利地捉到了小鸡。

不过这个游戏把阿旺弄懵了，它原本想要参与，却始终不得要领，只要愣愣地站在那里看我们兜圈子，又不知道该帮谁好，一副着急的样子。

于是就去赛单车。三辆车一只狗沿着林荫道提速疾奔，阿旺跑得威风凛凛，毫不示弱。

兜了两圈，狮子就停下来，豹子连忙选一块最浓的树荫给阿旺，让它卧下休息。大家都怕把阿旺累着了。

记得很清楚，3月20号我们在深圳迪卡侬买儿童单车，顺便去人才公园溜一圈。当天豹子就学会了骑单车，还头一次沿着一个长长的缓坡冲下去。她一直就是一个非常大胆、非常勇于尝试、平衡感和体能都很棒的小姑娘。

也许是因为姐姐的光环太亮眼，狮子这天就只肯踩滑板，他羡慕姐姐，却忍着不去碰那辆新买的单车。

到了汕尾，爷爷第二天就买了一辆单车给狮子。

大家都希望孩子们一起踩单车去玩，可是越是大张旗鼓争着要教狮子学单车，他越是钟爱滑板车，坚决不学单车。

后来，一提起这个话题小狮子就哭起来。而他一哭，大家又总是会说：“怎么这么爱哭，真是和你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看着替他着急——不是急他学不会单车，因为单车早一天晚一天学会有什么要紧？就连一辈子学不会也不要紧啊。可是这种紧绷的状态太让人难受。

于是我让孩子爸在旁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单独在院子里教他，把车座放到最低——一伸腿就能站住，全无风险的状态。

他肯去试了，也初步掌握平衡了，可是大家早上一起出门的时候，他一定要带着滑板车而不是单车出门。

而且他总是会在明明不会摔倒的时候从单车上摔下来。

我知道，那些时候就是他失去了信心，觉得自己一定会摔下来的时候了。

直到有一天，孩子爸把滑板车藏到了阿旺冬天才住的小屋里。狮子遍寻不着，只好推着单车出了门。

就在那个早上，他学会了单车。这一天是4月12日。

其实有时候，人就是需要被“绝境”小小地逼迫一下。

狮子和豹子身高只相差五厘米，体力相仿，但是他是个性敏感的男孩子，姐姐是个性强悍的女孩子。

在学单车这件事上，豹子的态度是“我想骑着单车到处跑，我想学”，她就直奔目标而去。

狮子的目标其实是一样的，但是在目标前面，有“姐姐那么快就学会了”“摔倒了怎么办”“这么多人看着我”等等的路障，所以他就迟了22天。

现在，看小狮子踩着单车灵活又骁勇地跟姐姐竞速、兜圈，想起姐弟俩不同的学车历程，真觉得意味深长。

孩子爸说：“给儿子过生日，去红海湾住一晚吧？还是去卡拉OK包间房让他唱个够？”

我想起一大早娴熟操作爸爸手机找到《海阔天空》摇头晃脑哼唱的儿子，不禁微笑起来。

想了想，还是说：“既然是他生日，还是和他商量吧……不过我觉得，他的愿望肯定是——我要和阿B玩。”

无论夫妻、朋友还是家人之间，重要的不是“我觉得”要怎样爱你，而是“你觉得”怎样才感受到被爱。

一问狮子，果然，只要阿B。

一对好朋友，天天粘在一起玩，已经玩了两月有余，仍是心头最重要。这样挺好的——这是两个性情温和的男生之间珍贵的情谊。

可是转念一想：天啊，这么快爸爸妈妈已经退出了你的整个世界啊！而且这还是一个一望而知的不可逆的过程。以后这退出只会越来越彻底……这真让人有点儿难过呢。

回家喝过水就踢球。

这位左脚球员致力于对准楼梯独自练习。一个人重复这个踢出去-捡回来-再踢出去的动作，独自审视评判自己这一脚球力度、角度如何，连续几个小时也不会厌。

想起去年七月，小狮子作为幼稚园足球队的一员，在大班毕业典礼上献艺——他的急停后突然起脚射门，赢得了全礼堂的惊呼和掌声，那个瞬间在我的心里重放了千百遍。

从五岁到六岁，他爱足球整整一年了。以后我的小狮子会变成一个驰骋绿茵场人莫能当、帅气又有担当的球员吗？

午饭有奶奶做的猪肚鸡。

孩子们很爱猪肚，今天狮子蘸了辣椒酱料，还特意对我说：“妈妈，一点儿也不辣呀！”

豹子不会来专门说这个，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喜欢吃辣椒。

大家也都知道，狮子以前是沾到一丁点儿辣椒就把整张脸滕地一下全面而彻底地红起来，并且咧嘴哇哇哭的宝宝。

现在，这宝宝也开始挑战辣椒啦。未来，他还要去主动挑战多少东西，多少事情呀……

下午孩子们不睡觉，看《猪猪侠》。

跟着动画片的片头曲片尾曲高唱，在沙发上蹦跳，做出一个个动作的狮子，大喝一声：“猛虎金刚闪——！”或者：“钻石避雷~~！”眼睛里喷射出怒火，皱着的小眉头显示必胜的决心。

这是他也在和动画片里的猪猪侠、小呆呆一起打决竞球了。

由此而来的跟痞子似的挎着膀子走路，也是他认为必要的冷酷，要给以相应的理解和尊重。

爷爷奶奶给买的奥特曼卡片几百张，他一个个人物都认识。

不但好人坏人一目了然，还知道每个人不同的必杀技和武力值，经常拿来考我，令我苦不堪言。

他们每个小朋友都当上了一个英雄，平时以此自居，彼此称呼也不能错。

你若是叫他的学名、小名、英文名、乳名，必定迎来撇着嘴挑着眉毛的提醒：“你叫谁呀？谁是小狮子呀？”

这个时候你必须尊称他为“泰罗”或者是“欧布”，他才会帮你去端杯水。

我只好主动要求当坏蛋贝利亚，可是孩子们嫌我不够坏，不让我当坏蛋中的皇帝。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代沟足以媲美马里亚纳海沟。不由大为伤感。

傍晚孩子们照旧去海边街踢球、踩单车，我们去跑步。

遇到孩子爸当年读小学时候的校长就叫“校长好！”

遇到阿旺的狗朋友雪橇犬“胖子”，就对它的主人叫“胖子叔叔好！”

遇到一大一小一黄一棕两只拉布拉多愉快地玩闹，就把单车踩得飞一样：“去看好戏咯！”

雨微微地落下来，四个好朋友各自回家冲凉，又来一起吃饭。饭后赶快帮忙收碗筷，是为了快点切蛋糕呀。

五岁的生日，是和香港的两家好友一起度过的。今天群组里叔叔还发来去年今日五个小朋友一起玩的照片，还记挂着远在内陆的我们。

今年没能和这些好友一起吃生日蛋糕。

今年是爷爷奶奶和汕尾的好朋友一起给狮子过生日。这同样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只是两种难得、两种幸福不能兼得。在六岁的时候开始领会到人生的不可兼得，并不是一件坏事。

玩玩玩吃吃吃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六岁小孩儿的第一天看上去和五岁小孩儿的最后一天也没什么差别。

日子就在这样在看上去并无差别的一天天中过去着，孩子就在父母的未曾察觉间长大着。

而我今天的心愿是：不熬夜，和我的野生动物之家一起入梦。

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小狮子。大家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