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梦

17本巨著《大秦帝国》读完， 2021年已由春入夏。

忽而慷慨激昂，忽而扼腕叹息，忽而狂喜，忽而大悲，忽而愁肠百结，忽而沧海一笑。三个月来如入魔障，却不得出，亦不舍得出。掩卷时浩叹悠悠，心内一时清明，一时恍惚。

感慨纷繁深重，不可胜数，聊记一二。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敌敌我我，你方唱罢我登场。人生宿命，伏伏起起曲曲折折。

英雄失路后，绝处逢生；鸣金收兵时，空余旷野茫茫，旌旗猎猎。

春秋大梦一朝醒，满脑子乱纷纷，空荡荡——试问：世事凭谁安排定？几番波折为谁雄？

造化弄人。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

战国“大争之世”，身死国灭皆寻常。

却最是不乏终一生做一事之人，苦心孤诣，百念全抛，转眼已是百年身。

亦有那许多慨然一诺之下，倾国相托的君王；有誓死追随的名士，呕心沥血，筹谋策划，终生不疑、不弃。

这是一个崇尚all in （豪赌，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的时代，首鼠两端遭人鄙薄，殊不可取。

有时甚至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时也，势也，运也，命也，慷慨悲歌只为初相见时一躬到地，那一句发自肺腑的“愿先生教我……”

到底是“谋事在人，奈何成事在天”，还是“成事在天，终究谋事在人”呢？

那个年代的人，肯等——

等你回来。等我建功。等他長大。等江河改道。等大道初成。等一二年，十数年，一輩子……

没错，是非成败转头空。

可是这种“空”是跑完人生马拉松之后的那种空，是竭尽全力之后听凭天定的那种空，是拥有过一切、付出了一切之后，散尽一切的那种空；和从未建功立业、庸庸碌碌一生的“未有之空”完全不同。

然则，再多的雄心伟志，再妙的机智权谋，都抵不过老、病、死三关。

历史因之而疾不可控骤然转向，宛若一个个巨大而荒谬的笑话，只是没人能笑得出来。

多少人的百年功业，灰飞烟灭。有什么努力建立的，被命运的如椽巨笔永恒刻画，有所怜惜，就此留下了吗？写下即永恒，是真的吗？

皇皇大秦，终结于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人性暗黑深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甚至一度超过了痛心的比重。

正人君子们太多“爱惜羽毛”的“不可为”，而暴虐恶徒无所不为。

有时候，“义”“理”“法”这些正大光明的概念，竟会成为绑缚之绳，令清正之士举步维艰。自绝自尽自裁都有勇气，何不奋起一搏，为国为民闯一条生路！

此之谓大懦弱与大自私也。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读到一种言论，说读史只读清史可也，因为之前每朝每代都不过是重复走着之前失败的老路，所以“没用”，“没有关注的价值”。

不以为然。

读历史，只为“有用”么？如此一来，所识所见，所思所想，何其狭也！

我固将继续乐陶陶读着我的“无用书”，却也因之深思：我为什么肯花费自己生命中宝贵的三个月时间，来读这17本《大秦帝国》？

渺小如我，遥远如它，读之为何？

答案是不需深思便自心底流淌而出的——

我为自己出自这样的源头而自豪。这样厚重，这样朴拙，这样奋发勇毅、生生不息，慷慨奔赴，不计生死……

数百年间乱世大争，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不是权谋捭阖，不是雄兵冲荡，而是血脉通，是浩然气，万里清正罡风，元气淋漓，沛然充盈！

历史任人评说。

昨天还看到一篇文章，言辞激愤，质问：究竟是谁在讴歌暴秦？！

而作者旁征博引，以史料为据，察微探疑，用17本书喊出另一个声音：究竟是谁在抹黑秦，冠秦以一个“暴”字？！

这让我想起自己的《学府往事》系列。

有朋友留言说：你笔下的学府往事有这么多美好，如果我写，可能是满目荆棘，一路沧桑吧……

是啊，那是我的学府“往事”，却并不是官方的学府“历史”，每个学府人都有自己的学府往事。

可是，真有完全正确信实的学府历史吗？这本18年的史册又该由谁来执笔呢？

眼前的18年尚且如此，几千年前的华夏文明之源，经由历史长河流到如今，绝无可疑的对错还能遗留几多？

有时读着读着竟恍惚起来：谁对谁错谁来说？谁对谁错又如何？

真如大梦一场，梦痕杳然，不由嗒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