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柏歌会（组章）

苗乡散记

黄柏古苗寨

黄柏歌会（组章）

中岭十八苗寨地跨湘黔的通道、靖州、黎平二省三县，十八苗寨是清光绪年间为止的苗寨数量称号，现在这十八苗寨实际已有近三十个寨子，但沿用中岭十八苗寨的旧称。

2017年正月初六，一年一度的中岭十八苗寨歌会，定在通道侗族自治县大高坪苗族乡黄柏苗寨举行。笔者应邀参加了这次歌会。

黄柏古苗寨

黄柏古苗寨

山里人称高坪的地方，山多地不平。

一个叫大高坪苗乡，更是山高谷深。

立春了。我踏着山歌的脚步而行，来到这里一个古老苗寨，名叫黄柏。

山路弯了又弯，蜿蜒向前伸展，伸向大山深处，苗家人祖祖辈辈坚守的最后家园。

陡坡上，一座座木制吊脚楼默默伫立，吊脚楼顶的青瓦木皮，不知遮盖着多少的历史书页，今天我不忍心去翻阅。

芦笙的旋律和激越的鼓点却在不停的翻动着。

陡坡上，一层层的梯田盘山而上，顶到了雾气迷漫的山腰，顶起了遍布弓弩的山岭，那些梯田是先祖们一道道疤痕。今天我不忍心去触碰。

十八苗寨人的歌声悠然地响起。歌声撩起了裙摆般的山雾，在寒风中轻轻地将这古老的疤痕反复抚摸。

歌声里我热泪盈眶。

拦门酒

那一道横亘眼前的山脊，宛如一条巨蜥的尾巴，蜿蜒地拖在深深的山谷里，挡住进山寨的路。山寨的路坚定地绕着山脊蜿蜒向前而行。

山脊的那边是黄柏苗寨的寨门，一个迎宾入寨的仪式等在那里，叫拦门酒。

未见其门，已闻其声。

我听到了，山那边传来的擂鼓声、芦笙声、山歌声。

这山寨的门，迎来送往，已上千年。

门里门外的声音，或激昂，或柔和，演绎着千百年来的悲欢离合。

我仿佛听到了久远的鼓角争鸣，仿佛看见了刀光剑影。

那桎梏上，那刀刃枪尖上，鲜血化成红红的枫叶，随风飘扬。

我在想，苗族的祖先迎宾时，为什么要把寨门给拦住？

是不是在历史长河里，苦难深重的寨门口，迎接过宾客朋友，也迎击过豺狼虎豹。

是不是那时敌友难辨，才有这森森的阵仗，一手紧握刀枪，一手托住苞谷烧，或是糯米酒，在寨门前昂然挺立成两队千百年的枫树林，千百年来守护着他们的山寨。

在峰回路转时，寨门口迎宾的队伍身着节日盛装，载歌载舞。

我喜欢今天的拦门酒，一片欢乐祥和。

我心里此刻唱响的不是我熟悉的苗家山歌，而是一首我更熟悉的歌曲，一首解除我们民族数千年身上桎梏的歌曲——

东方红，太阳升……，饱含深情。

土灶

尽管天上飘着细雨，天寒地冻，稻田里垒起的一字排列的土灶，灶膛里窜起饱满而欢畅的火苗，铁锅里飘起油茶的清香。

今天，这一字排列的土灶像一条欢乐的河流，汇聚了中岭十八苗寨的涓涓溪流。

一字排列的土灶啊，仿佛是当年营垒中的埋锅造饭的遗存，旌旗摇曳在腥风血雨之中。

从平地到山脚，从山脚到山顶，从丰饶到荒凉，这土灶是最后坚守的吼声：

官有万兵，我有万山，其来我去，其去我来！

一排排土灶蒸煮过多少历史和苦难。今天我看见的土灶是一个苗族历史典籍里加长了的省略号。

今天的黄柏，那排列的土灶摇身一变，成了各苗寨之间情感交流的桥梁，成了汇聚山歌的河流。

 

鼓楼

那时，苗族先民紧跟着鼓声，跋山涉水，一路艰辛，停留在这一块荒无人烟的谷地，他们还来不及搭建自己住的窝棚，就在这一块平地，立了几根树干，用树皮和树叶遮盖成荫。

于是，神圣的火种，祖先的魂灵，和一路招唤族人的枫木犀牛皮鼓，有了安身之处。

衣不蔽体的苗民先祖们，在这个刚搭起的窝棚内，点燃了第一个火堆，筑起神坛。虔诚的祭祀仪式后，他们踩着鼓点的节奏，以火堆为圆心，以窝棚为圆心，以祖灵的圆心，一圈、两圈、三圈……，他们跳起粗犷的舞蹈，唱起悲切的歌谣。

这个窝棚就是苗族人后来叫做的鼓楼。

这个鼓楼大火塘里的火种，点燃了山寨里支支脉脉的小火塘，薪火相传。

这里就是他们新的家园。

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苗民又拥有了新的稻田，有了傍山依水而建的吊脚楼，有了新的传说和常动不息的历史。

鼓楼的祭祀一年又一年，围聚在鼓楼里的苗民，从筚路蓝缕中走来，有了五彩头饰和七彩衣裳，有了溪水般叮咚的歌声，有了芦笙的恋情，有了金鸡的舞蹈……

还有，他们在鼓楼的檐角上，精心地塑起了时刻准备飞起的鸟雀，一只鸟雀就是一个太阳，一个随时起飞梦想。

而我在想，鼓楼上那时刻准备飞起的鸟雀，是不是苗族先民们，时刻准备带着祖灵和枫木犀牛皮鼓飞回平原的梦想，抑或是他们时刻准备着迎接灾难，向更远更高更荒凉的大山里飞去？

苗歌

歌会开始了。

在厚重古朴、原始粗放的苗歌声里，我仿佛接通了远古。

远古的巫师们领着族人，在鼓楼里围绕着燃烧柴火的火塘，或是在山谷里的青青草坪围绕着一树鲜花，或是在圆月的银光下，或是在溪边面对流向故土平原的溪水，且歌且舞。他们用虔诚的歌声敬天地、祀神灵，与天地神灵进行着心灵的沟通。

有了神巫的出现，就有了苗族古歌，有了苗族古歌，也就有了苗族历史薪火相传。

歌是苗家人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是伴随生命中的一部分。

歌是苗家人生活劳动中天籁纯真的道情，是人生的美好愿望。

歌是苗家山寨里一壶香醇的糯米酒，是山寨与山寨间的浓情厚意。

今天，十八苗寨的人们一路与春天相随相伴，踏着古歌，唱着新歌，从容而至。

“走到歌场唱山歌，一片树叶一支歌。

十八苗寨一家亲，年年都把歌来和。”

山歌唱得黄柏苗寨春风得意，山水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