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 种
(小说)
作者 杨盛荣
多溪水坳上头居住着一户人家,单家独户,姓东边挂锄头的陈,叫陈富贵。名字号得震天价响,却既不富有不贵。据说是服从国家大型水电利建设搬迁来的,是个移民户。
富贵屋门前有一条米把宽的水渠,山冲里头修了一个小型水库,用来灌溉下面几十上百亩的农田,还是大跃进年代,公社调动劳动力肩挑手挖搞出来的,造福子孙后代。
长年,清澈的山泉水缓缓地流经屋矿脚下,近水楼台,家里用水极其方便。屋后青山叠翠,绿树成荫,楠竹成片,怪石嶙峋,风景旖旎,松涛阵阵,花香鸟语,居住宜人。
富贵家离村落不过四五十米远,对门对户,有事站在家门口打个吆喝;距离村里小学半里路程,小孩上学读书近在咫尺。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了。
富贵人过中年才得个崽,满月时足足办了十桌酒席。这个崽是老婆春花冬天上背头山挖冬笋,一时搞手脚不赢,泻在竹山里,同伙去的人里有个接生婆接的生,大伙七手八脚用竹子树藤扎了个猪架子将春花母子抬回家。故取名叫笋生。
笋生从小长得蛮可爱,圆圆脸,大眼睛,乖巧伶俐,见人口甜,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喊的甜蜜,逗人喜爱。,见了面抢着抱,阿蔸屎尿在人家身上也不见怪,说童屎童尿可以治病。
富贵两口子更是视笋生如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掐碎了,含在口里怕融化了,宝宝长宝宝短叫得肉麻。喂餐饭赶过半条街。
笋生六岁就在村里小学读书,读到五年级就不肯读了,因此小学冒毕业就辍学了。笋生不想读书,说读书比吃屎还难,宁愿去做工。父母拗他不过,就在家帮母亲挖菜土,帮父亲种田。只有种田吃白米,哪有读书吃文章。狐狸吃葡萄不着,只好说是酸的。
笋生十二三岁就晓得犁田耙田、插秧打谷,样样农活都能干,上山打猎、下河捉鱼,里手得很。尤其去田里捉泥鳅,人家翻遍半坵田捉不到几条,他简直是去捡现的,像拾田螺一样。他说泥鳅有两根鬚在外头,只要两个手指轻轻一掐就行了,一餐饭久弄得一两斤。莫小看了,这也是谋生的技能。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六七十岁边上的富贵两口子体弱多病,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头年里富贵得肺癌死了。别的病可以,头痛发烧,阿西匹林一包,少放酱油,多放辣椒,病来得快去得快,唯独不要得癌症,得了癌症就等于判了死刑,只是缓期执行。第二年接踵春花得脑溢血抢救不过来死了。刚满十九岁吃二十岁饭的笋生怎经得起这样的双重打击啊,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乡亲们只能这样安慰:人死不能复生,望节哀顺变。
父母没给笋生留下“万贯家产”,倒是二老害病住院动手术欠了一屁股债,唯一的家产是一座四排三间的木屋,还有一栋上面可以住人,下面关牛喂猪放柴火及鸡鸭养生的小仓楼。
随着改革开放的滚滚洪流席卷华夏大地,农村刮起一股外出下海打工的旋风。村里年轻人,男的女的几乎都走光了,剩下些老弱病残在家守屋、种田、带小孩,真是“害姥姥”。后来农村不知荒了多少农田,连屋门前的肥田也无人中,可惜!
此时的笋生是人一个卵一条,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把田租给人家,愿给点谷子就给点,不给也罢,只要田不荒就行。屁股一拍,拿着简单的行李,随着下海大军奔赴广东深圳打工去了。
去广东打工也并不是一条蛮好的路子,哪里并不遍地是黄金,树是摇钱树,不费吹灰之力,等着你伸手去捡,天下掉下金元宝你还得起个早,钱不是那么容易赚的,得付出十倍百倍的艰辛劳动。
有的打工仔凭两斤死力气是赚不到几个钱的,得多读点书。村里两个青年小伙子去招聘考试,不考别的,老板就要他们填张表格,规定姓名、籍贯、出生年月日用英文来写,结果一个录取了,一个名落孙山,你说为什么?
那时钱也值钱,赚了钱的回到家,又起房子有娶媳妇,又收亲又嫁女,够雄够风光的,旧貌一下变新颜。
有的不但一分钱没赚到手,还白白花了路费,打个来回几百上千块,贴了老本,赔了夫人又折兵,划得卵来,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种田,赶牛屁股保本。
人人想吃唐僧肉,唐僧肉不是那么容易吃得到口的。唐僧早被吃了,还能到得西天取得佛经回来吗?
一个人还要讲点运气,运气来了高山挡不住,倒起霉来风闪了舌头。笋生运气好,不但在广东赚到钱,作为回家发展的头本,还娶了个年轻漂亮,美若天仙,聪明贤惠,如花似玉的老婆回来,行了桃花运。羡慕死了同辈后生,自己当不得笋生一个小手指头,嫉妒他行了狗屎运,为什么上帝把好事总是降落在他身上?出鬼了!
好事也出了门,好多人跑到他家来看。笋生蛮有味,笑死人,说来看可以,百块钱一张的门票,只要你有钱,让你看个饱!真是的,看什么看、看耍猴子把戏?我一不是偷来的,二不是抢来的,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土包子!当然这是气话,笋生说别人是乡巴佬土包子,自己难道是个洋货?
笋生老婆姓佘叫佘秀秀,长得确实水灵灵的,秀色可餐,祖籍贵州六盘水,是百分之百的苗子婆,和笋生同在一家香港老板开的玩具厂做工。
娘卖匹的,香港老板小气得泻痢,当不得台湾老板,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累得直不起腰,工钱却少得可怜。做了几年,两口子赚钱少跳了曹又干了几年,干脆辞了工夫妻双双把家还,回到坳上头种田,喂鸡养鸭喂猪养兔种蔬菜,还利用水库的活水开了口亩把宽的池塘养鱼。天道酬勤,每年收入可观。有了资本,有办了个砖瓦厂,赚的钱更多,比在广东打工何止强十倍百倍。打工那是替别人做事,为老板赚钱,划得屁来。
笋生夫妻无比恩爱,在天是比翼鸟,在地是连理枝,同命鸳鸯,人间凤凰。两年后,秀秀头胎生了个宝贝“千金”,隔了年半又添了个“千金”,合起来两“千斤”一吨。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得个带酒壶子嘴巴的,两口子想要个崽想得要命。其实世人不知,女比崽孝顺父母强万倍。
到镇上请瞎子先生抽牌看相,说命里没带崽。听人说岩背冲有个驼子,划杯水喝了就可以怀崽,喊得应叫得灵,笋生到求了仙水,老婆喝了也怀不上崽,扯进鸡巴卵蛋!
秀秀不信,人家肚子能怀崽,为什么自己不能?一定生个崽给别人看看瞧瞧!
笋生念念不忘的就是父亲临终的遗言:“孩子,爸爸的日子不多了,怪爸爸没本事,家里穷没钱,有个钱也看病用光了,还欠了债,尤其是没给你娶个媳妇。我们家几代单传,人丁不旺,靠你自己争眼扎气,娶门亲事生个崽,续起陈家香火,爸爸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母亲去世时也重复了父亲的现话。想到这些,笋生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不能在自己这代断了陈家香火绝了后,这是最大的不孝。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家里神龛上敬了个送子观音,天天装香点灯,虔诚礼拜,渴望观音菩萨闪灵赐个崽。笋生还跟着别人到南岳烧香,别人希望菩萨保佑打麻将手气好,他却是去求菩萨保佑送个崽。
小两口把要个崽当做一件天大的事,商量来商量去,商量不出个结果。秀秀是个百里挑一的女子,生不出崽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能逼着黄牯下个仔。笋生是个好丈夫,对她体贴入微,只要丈夫过得好过得快乐什么事都肯干都敢干。
秀秀想起在广东打工时,有次自己患了急性病,人从死边转,没一个亲人,是笋生丢下工作送他去医院,医生说迟来一步就没命了;没有钱支付医院昂贵的药费和手术费,是笋生拿自己几年积蓄的血汗钱贴上,还去卖血赚钱┄┄秀秀感动得热泪双流,永远铭记肺腑。一个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这么关心她,世上打着灯笼火把难找。
见丈夫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秀秀明白他的心事,心如刀割,发誓为丈夫谋个崽。
有天傍晚,两口子坐在晒谷坪那棵樟树下乘凉,闲聊中秀秀说出自己想出个要崽的办法。笋生问什么办法,秀秀在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神神秘秘的。
笋生乍一听大吃一惊,像个晴天炸雷在耳边响,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万万不行,你怎么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这崽不要也罢,太委屈你了。”
秀秀道:“这有什么不行?你一个男子汉,拳头上跑得马,胳膊上行得船,提得千斤担,放得万斤下,怕什么呢?我的命是你救的,只要你乐意,我的命也舍得!”
笋生以前对秀秀只是一般的认识,一般的女人,今天听她一席话大有古时侠女之风,令人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便试探地问:“秀,你这想法能行吗?”
秀秀斩钉截铁地说:“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事在人为,就这么办。”于是一个大胆的谋崽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在悄悄地进行之中。
兰兰放学回家,告诉爸爸妈妈明天晚上到学校开家长会,班主任讲了,任何人不得缺席。笋生问兰兰她班主任是谁,叫什么名字。兰兰说她班主任姓李叫李向天,是个标准的帅哥。
李向天,大专生 ,分到坳上头小学教书四五年了,没有关系进不了城。李老师人生得标标致致,身材魁梧,一米七八的个头 ,潇洒俊逸,倜傥不群,会打篮球会唱歌,还写得一手好行草墨笔字。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写写画画,随喊随到,人脉关系颇好。
过了几天,秀秀要女儿兰兰带个口信给李老师,星期六晚上到他家来喝杯酒,感谢他对女儿学习上的帮助。去年下期中考末考班上第一,年级名列前茅,上了学校红榜,两口子喜得要死,笑得合不拢嘴,山冲冲里怕要飞出个金凤凰难讲。
星期六傍晚,风度翩翩的李老师,皮鞋擦得透亮,头发梳得溜光,度着方步应约来了。初次登门空着双手到人家屋里去不像话,怕人家说当老师的小气不懂礼数。便买了些苹果香蕉之类的东西。
李老师给兰兰辅导了阵数学,本是教语文的,数学也精通,然后就同笋生两口子扯起家常来,接着就喝酒吃饭。
晚安很丰盛,炒了好些下酒菜,想招待贵客。酒是五十度的开口笑,菜有腊肉拌血粑,酸菜炒干鱼,冬笋炒肉丝,土鸡炖红枣,极富乡间特色,色香俱全,香飘四溢,别有风味,令人馋涎欲滴。
让李老师坐了家先牌下的上席,两口子两边像哼哈二将相陪,两个女儿不上席夹了些菜到外面晒谷坪樟树下边吃饭边跳橡皮筋去了。
酒是好酒,宴是佳宴,是个好“鸿门宴”。两口子你一杯我一杯的劝,左右开弓,轮番上阵,不胜酒力的李老师三杯下肚就满脸通红,变成了城隍庙里供奉的“关公老爷”,灌的烂醉如泥,泻在桌子下,明明醉了,还说没醉,说话打呶,君子之风全没了。
笋生把李老师背进房扶上床,安顿好了两个女儿上仓楼睡去了,自己主动“让贤”,借故出门去了。
秀秀把房门一闩,帮李老师解衣宽带,脱得精光,像个烫了毛的死猪任她翻来覆去,自己也脱得赤条条依偎在李老师身边,摸来揉去弄不醒。
三更半夜,李老师终于酒醒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抬眼发现身边睡着一个女人,一丝不挂,吓得跳了起来,醉意全消,身体颤抖德像打摆子,口里喃喃道:“你——你是谁?怎——怎睡在我房里?”
秀秀要去拖他,他哆嗦道:“使——使不得,要犯错误的,你——你是兰兰她妈,这是怎么回事!我是老师,有家室的人,不能污了你的清白,请出去吧!”衣服找不到,死劲拿被子捂住下身。
秀秀微笑道:“看把你吓得,这是我的家,叫我到哪里去?你真有味,看你牛高马大,胆子比老鼠还小,我又不开黑店吃了你。老师又怎样?老师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世上根本没有六根清净一尘不染的人,有艳福不享的人是呆子!我一个妇道家不怕,你怕什么?投怀送抱是我自愿,又不赖你强奸。”落落大方,言谈举止,是个奇女子。
李老师回过神来:“这——这也不行,上——上面晓得了,我怎么交代,怎么做人?怎么当老师为人师表?我不是‘登徒子’。”
秀秀道:“又来了,你真是个书虫,圣贤书读多了,书越读得多越蠢!现在啥年代,就不能思想开放点?上面是哪上面 ?省里市里县里乡里?上面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管得这山冲冲里头的事?怎会晓得?人家管大事还忙不过来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说鬼知道?”
李老师说:“想得美,想得天真,说得轻巧,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丈夫知道了,不打断我双腿?一刀子捅了我?我还有命吗?我屋里上有老下有小哩!”
秀秀道:“这个你就十二个放心,天落下来有我撑着。再说,这是我夫妻俩商量好的,一不要你钱,二不要你财,三不要你命,你不是西门庆,我也不是潘金莲,你不是淫夫,我不是贱女,只借你的那个┄┄实不相瞒,我家只有女没有崽,想要个崽,请你帮个忙,向你谋个种,续期陈家的香火。不然,我能这样干吗?这下该明白了吧?成不成功,看天意了,看笋生他家祖宗保不保佑了。不过,有言在先,请李老师记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吧,伸出春笋般的嫩手,叉开雪白的玉体,秋水般的勾魂眼,含情默默地望着李老师,“来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李老师见秀秀如此说,审视了良久,见她长得婀娜多姿,秀发披肩,玉体晶莹,光彩照人,虽无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却也是百里挑一的一朵玫瑰,天下掉下的林妹妹。世上没有不尝腥味的猫、没有不爱打米的老鼠,除非他脑瓜子确实进了水,除非他那小兄弟没有用,除非他得了麻木的痴呆症┄┄
起初,李老师还想当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后来经不起色情的诱惑,欲火熊熊燃烧,操他姥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什么老师道士、处分开除,顾不得那么多,猛起个胆子,鼓起勇气,一个饿虎扑食压了上去┄┄
男的似干柴,女的如烈火,滚在一起燃烧。风流烧完了几把火,李老师惊魂稍定,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场实实在在的梦,不是“南柯一梦”,心有余悸,像做贼一样心虚,乘月黑风高,慌忙溜回了学校。
李老师前脚出门,笋生后脚跟进屋:“秀,怎么样?”
秀秀在澡房里边洗澡边应道:“什么怎么样?一男一女深更半夜在床上怎么样,这不明知故问吗?”
笋生道:“那家伙牛高马大,怕有百七八,我是担心你经受不住。”
秀秀洗完澡,如出水芙蓉,含苞荷花,带露玫瑰,边用毛巾包头边说:“我要洗个干净澡,还璧给我的丈夫。咳,你这不是操空头心吗?没听说过这样的话,男人挑得起百斤担,女人经得起百斤汉。为了你,我甘愿牺牲一切。”
笋生惭愧道:“对不起,秀!我是个大混蛋,让你做这见不得天日的事。”说着死劲扇自己的耳光,左右开弓,比拍巴掌还响,骂自己混蛋还要加九级,双脸扇得比喝了五十度的酒还红。
秀秀安抚道:“老公,不要这样,主意是我出的,事是我干的,你不要自责。再说啦,世上的事,莫要太认真了,把他看开点,看淡点,不就那么回事吗!你睡吧,我上楼看看孩子掀被没有。”
时间荏苒,眨眼半年过去。秀秀终于开花结果,赌一把成功了,肚子装起了窑,一天不同一天胀了。六个月后找私人医生做了个 “B超” ,清清楚楚看到是个带酒壶子嘴巴的。
笋生如愿以偿,跑到父母坟上跪着,,边作揖边说:“爸妈,你们泉下有知,为了陈家承宗接代,不孝儿子甘愿戴绿帽子,秀秀媳妇甘愿牺牲贞操。老天有眼,终于某得了种,续上了陈家的香火,望二老阴间庇佑,媳妇平安生崽。”
秀秀挺着个肚子,雨天戴着个斗笠遮不住雨,斗笠檐水滴在肚子上,还是天天跟着丈夫笋生搞劳动,劝也没用。
秀秀十月怀胎,一朝生下个胖小子,足足有九斤,取名叫光宗。
光宗长大了聪明乖巧,活泼可爱,就是相貌不太像笋生。像不像管他娘的无所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风言风语,说三道四,有人吃了饭没事做,反映上去,上面派人调查。有道是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谁看见了?拿出证据来!再说了,这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厢情愿,道不清楚,也就算了。上面为避人闲话,还是把李老师调走了。
后来,李老师也没受什么处分;后来的后来,李老师退休回老家,笋生和秀秀还携儿带女,远天远地地上门到李老师家拜年呢!
2015年10月写于绥宁一中
作者简介:杨盛荣,苗族,年过八旬,绥宁县武阳镇人,湖南绥宁县第一中学退休教师。著有民间文学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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