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无子女的独居老人过得很惨吗？
— 瑞典华人社工的所见所闻系列》
作者：Sthlm水壶子
引言
大家好～我是一名在斯德哥尔摩老年福利机构从业六年的需求评估员（biståndshandläggare），我又来分享我的日常工作见闻了！
我承认，本文标题就是为了吸引人眼球。看过我往期文章的朋友们会产生一个想法：福利社会政府承担所有医疗护理责任，真是老有所养啊。客观拿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同其它发展中国家对比，那瑞典老人跟惨是沾不上边的。其实按国界划分老年幸福指数并不够严谨。
社会工作有很多个分支，有面向问题家庭的、身体或精神残疾的、贫困无法自立更生的、毒品上瘾的、移民融入问题的。我从学生兼职到实习，再到毕业从事的都是养老相关的工作，对其它领域没有尝试的欲望。我觉得吧，老年护理更具有普遍性，比如患有阿斯伯格症候群有心理障碍导致吸毒成瘾的人肯定只占社会人群的很小一部分，但是大部分人都会变老，都需要面对自己身体机能退化，又很难避免产生一些存在主义的思考。不敢说我的工作让我看尽人生百态，毕竟我只参与了服务对象们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阶段。区别于帮助一个年轻吸毒者戒毒、引导ta探索未来无限可能性的这类社会工作，我的工作只会着眼于当下的生活，想办法用有限的公共福利资源帮助服务对象们过上一个幸福安稳的晚年生活。老年护理的有趣之处在于服务对象的多样性——不同的人生选择、性格、价值观决定了他们晚年生活的样子，这让年轻尚轻、已婚未育的我对丁克、生育、养老有了更深层的思考。
*声明 本文为保护故事主角的个人隐私，不透露居住地区，人名均用大写字母代替。
正文
1. 知足常乐的M
M女士88岁，无子女，住在一套一居室的小公寓。我接手她的案子时她已经有上门护理服务（hemtjänst）好几年。根据我们机构惯例，需求评估员每年要到服务对象家里做一次新的护理需求评估。M的身体不算硬朗，耳背、视力下降、高血压、糖尿病、关节炎、腰间盘突出等老年病全占有，但她能用老年助行器在公寓里行走，无记忆衰退，能做到生活部分自理。M气质温文尔雅，可能跟她做了一辈子图书管理员有关，经常露出慈祥的笑容。在她家看到她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子有双灵动的大眼睛、略微鹰钩状的高挺鼻子和薄唇。我们稍微聊了聊她的家庭关系，终身未婚、无孩这两件事她貌似没有给她造成什么苦恼或遗憾，她说她一直没有遇到对的人，反正自己自力更生过得也挺开心的，不知不觉就到了老年。
唯一跟M有联系的的亲人是她过世表姐的孙子，偶尔给她打电话、寄些家庭照片和旅游明信片，一年过来探望她一两次。做家访时我能看出M是个很怕跟人起冲突的人，尽管上门护理服务有些方面做得不到位，她也没有直接做负面评价，而是找理由为上门护工开脱：他们人手不够不是故意来晚的、肯定有比我更需要帮助的老人、临时工新人只是不懂我的习惯…… 跟M最亲近的人其实是小她十几岁、住在马路对面的K。K是独居的寡妇，有一个儿子。感觉K的性格是M的反面。她工作时应该挺雷厉风行的，她以前的工作是牙医护士，退休后还参加物业委员会、老年人协会这些活动。K经常去M家陪她聊天，顺便带些自己煮的家常菜过去。她总觉得M的上门护理公司就是欺负M好说话又无依无靠，所以她有责任为自己闺蜜打抱不平，时不时联系护理公司的负责人和向我们机构投诉护理公司。M又怕把事情闹大搞到她没法面对上门照顾她的护工，照顾人和被照顾的关系是很敏感的。
K不满意一个非洲裔女护工跟M开的的玩笑。女护工先问M她为什么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然后说” 那你死后的财产没人处理啊, 干脆你收养我做女儿吧！”虽然只是一个玩笑，但我能理解M面对无边界感的人那种无奈感。专业护理人员不应该随便评价服务对象的生活方式，可能那个护工还不够了解瑞典文化。还有另一个女护工也越界了：她觉得自己有多年照顾M的经验，知道M吃什么最好，出去食物采购时不给M买她想吃的东西，把M当小孩子管。K说有的护工看M好说话，干活时偷工减料，或者不按时上门。我通过闺蜜K得知这些事，只能联系护理公司的管理层让他们再加强员工培训。或许换一间护理公司能改善情况，闺蜜老劝M换，M态度模糊，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M住的公寓楼没有无障碍设计，她腿脚不利索，已经两三年没出去散步过了。大家都担心她活得太孤独封闭了。我先是建议她坐上轮椅、让护工推她出去公园逛逛，她说她连走下几步台阶的力气都没有。我又告知如果她排老年公寓（seniorboende）是有优先权的，M也谢绝了搬家的提议。她只想在住了几十年的公寓里寿终正寝，为此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接受了现状：护工每天上门照顾她衣食起居，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白天看书读报听广播，累了就躺床上小憩一会，晚上看会电视就睡觉。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在外人看来枯燥的生活，平静地走完生命里最后一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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