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门坎
一、死就是尽孝
一九七二年初夏
物换星移，季节交替，大地披上一层新绿，洋槐树的香气乘着微风轻轻搔过我的鼻端，这是任谁都能感受到的奔放时节。
可是我的身体，不! 也包括我的精神，却如冰冷的冬天。按大自然的规律，经过一定的时序，那冻得结实的冰雪也会徐徐融化，汇流成小溪；在度过死寂的冬眠之后，枯枝也和会吐绿芽，大地终会呈现一片生气蓬勃的春貌。但却是我那绝望无期的冬天，不知何时才能迎接春天的来临?徒令人感慨不已……
窗外蔚蓝的天空多么美丽，云彩徐徐飘散，太阳露出了脸庞．照得我双眼只能眯成细缝，直想将感受在脸上的温暖阳光传遍全身。
我将身体勉强靠在墙上，立刻就引起关节剧烈的疼痛，接着而来的是因严重贫血所引起的极度晕眩。此时，再无法克制自己想出去的冲动，便倚仗着每次上厕所时所使用的拐杖，打开房门走出室外。久违的新鲜空气，以及那直射我双眼的阳光,使我差点激动地叫了起来.
我一步一步移到院子时，已是一身的冷汗，但是展现在我眼前的宽阔汉江，却令我感到格外清爽。
我住在锦湖洞的山腰上，这里大部分是一间接着一间的违章建筑。虽然区内住的都是贫民，人情昧却是浓厚。有时人们偶然看到我时，那种真诚为我难过的眼神，令我觉得温暖非常。
『来往在这山坡上的人们，总是擦拭额头上豆大般的汗珠；不辞辛劳地奋斗在人生道上!大家都这样努力地生活着……』我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悲惨，以至无法再继续望着这些充满活力的人。我开始心乱如麻，身体卷痛 ,只想快点躺下休息，于是便靠着拐杖挪步入室。
母亲的痛哭
闷热的房间里,或许是因为终日铺着被子,充满着霉味和厨房里熬着的药味。也不知在这既是避难所，又是休息处的褥子上躺了多久。此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心想这当口儿,会是谁呢?妻子已到店里去忙了，女儿也刚刚才和小朋友出去玩耍……
『孩子，是我!你在里面吗?』
哦!母亲怎会突然北上呢?七十岁的老母亲到这里来是多么不容易啊!
进入屋里的老母亲，好长一段时间，只是默然无语地望着消瘦了的我，以及不成样子的家居环境。
『妈!请坐这里。』
『你这小子，还是死了的好!去死吧!与其让你的肉身痛苦，加上让你的妻小痛苦，让你的妈妈心上钉着钉子，不如死了尽孝吧!死了尽孝吧!尽孝吧…呜…呜……』
母亲哭个不停，我心里却很清楚：母亲这么说是真心的……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叫生病的儿子去死的。因这句话，内心受了极大的冲击，如晴天霹雳，令我愣在那里，茫然望着母亲哭泣的样子。
上了年纪行动不便，却拖着老迈的身躯，在无人从旁扶持下，蹒跚爬过这连年轻人都倍感吃力的坡路，当看到无人照顾，独自躺着的儿子，却逼他去死……母亲怎能这样忍心呢！
惆怅的心情笼罩着我，终于无法克制住眼泪奔流而下。
这不是那七十年来，一辈子为了照顾丈夫和子女，牺牲奉献的母亲吗?这不是连乡下的粗重工作也都甘之如饴的母亲吗?不是因我生病，比任何人都焦急难过；为了治好我的病，东奔西跑，搜寻各种药品的母亲吗?
但是，现在连母亲也不愿再分担儿子的痛苦了，我内心的悲伤真是无以言喻。
殊途
母亲脸上深深的皱纹、好似被千斤重担压得下垂的双肩、无法再缩的娇小身躯，令我更加心酸。我内心的凄惨及悲恸，比起母亲的痛苦，更加深沈。
住在这栋按月缴付租金的违建斗室里，能称得上是家具
的大概只有一张化妆台了。一边墙角，除了叠放着棉被，及用木头削出来的拐杖外，别无它物。看着残留着药渣的药碗，及数不清的各种药袋子，更加令我感到悲惨。
对!还是死了的好。我死，或许对家里的每个人来说，是最好的抉择。如果我不存在的话，至少不会对那些因我而承受痛苦的人，增添任何麻烦了。或许他们会因我的死，暂时感到某种程度的悲伤，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对于我的不存在，也会渐渐地没有感觉吧!他们也可以重新过生活。对!就这样吧!和这个世界爽爽快快道别吧!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刹那间从内心深处兴起要活下去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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