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27日，西南政法大学诉讼法与司法改革研究中心主办的第二季全国青年刑诉学者在线公开课第四讲在北大法宝平台成功举办，中国政法大学全面依法治国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刘静坤以“证据污染及其程序规制”为题奉献了一场精彩的学术报告。会议由西南政法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王彪主持，厦门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王天民、上海交通大学凯源法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樊传明担任与谈人。
本文摘录刘静坤老师讲座的部分内容如下，谨此向主办方与刘老师表示诚挚的谢意。
讲座内容提要
一、为何关注证据污染问题
二、证据污染解析
三、证据污染形态
四、证据污染溯源
五、证据污染规制
六、刑事程序改革新维度
刘静坤
证据污染及其程序规制
01
为何关注证据污染问题
（一）考古学的跨领域启示
在经济学人文章中考古学者指出，不要因为过分激动，而在检材进入实验室后污染了检材。由此可见，在处理检材过程中污染检材是极为普遍的风险，但是这种风险在司法检验中没有被给予足够的重视。如果案件适用被污染的证据进行检验，那么不同的鉴定意见将得出不同的鉴定意见，其他证据若不确实充分则无法排除合理怀疑。
（二）证据污染与司法错误
1.证据污染导致证据风险，进而增加司法错误风险。
2.证据污染折射系统问题，影响总体的司法错误率。
3.证据污染具有潜在效应，提示司法错误隐性黑数。
1.从原始证据到证据材料的风险源。
2.证据收集是双向的信息交流过程：传统认为，证据收集就是简单的从犯罪现场或证人处提取证据，但是证据污染则表明案外主体一样可以影响证据的生成。
3.证据质量是取证程序的衡量标准：案件的质量取决于证据的质量，如果司法实践中的证据污染问题已经影响到了证据认定，那么无论如何严格审查证据，也是审查已经污染的证据。
4.证据污染是证据规则的规范对象：证据规则存在发展空间。
02
证据污染解析
（一）涵义
1.证据污染，是指在证据形成收集、保管、鉴定等过程中，因受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导数原始证据遭到污染，进而严重影响证据质量的各种情形。
2.证据污染，不同于伪造证据，非法证据、瑕疵证据等传统证据问题，而是取证过程中存在的影响证据质量的深层问题。
3.证据污染，不仅关乎单个证据质量，而且反映取证程序的系统性问题，因而影响证据体系的质量。
4.证据污染，不限于特定类型的证据，而是涉及各类证据进而对取证程序和证据规则具有重要影响。
（二）属性
1.信息的不附性：侦查取证不是在真空内进行，也不是完全从无列有的过程。原始信息之外的信息源，持续迁入、混杂、覆盖原始信息，形成证据污染。
2.形成的伴生性：证黑的形成处于信息时空之中：各种信息源伴随取证过程对原始证据产生污染，持续地污染证据。
3.影响的潜在性：显性的证据污染比较容易识别，但隐性的证据污染难以发现。取证程序对证据污染的敏感度越高，证据污染的风险越小。
4.存在的普遍性：证据污染不限于特定类型的证据，例如DNA证据，各类证据，包括言词证据，都存在污染风险。
（三）危害
1.虚假的证据关联性：因证据污染添附了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将产生虚假肯定的关联：因证据污染覆盖了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将产生虚假否定的关联：因证据污染混杂了案外信息，将导致关联性存疑。
2. 证据的合法性风险：采用引供诱供等非法方法获取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将导致证据的合法性风险。此种情况下，证据的可靠性也面临实际影响。
3. 虚假的证据印证：归罪性信息的证据污染，容易导致有罪推定型取证，固化有罪证据，形成虚假印证。
4. 证据辩护的困局：辩护方难以识别证据污染，证据料护难以有效展开：面对有罪证据组合，退而求其次寻求认罪认罚从宽。
03
证据污染形态
1.实物证据的污染。
2.言词证据的污染：心理学表明，言辞证据的取得存在包括污染证据在内的多种风险，证人的记忆会被强化或产生偏差。例如，案发后证人不可避免的记忆偏差，混淆案发前后的记忆等致使证言被污染。又如，侦查人员向其透露隐蔽信息等因素，会使某些不存在的细节也能进入证人的记忆，从而在指认、辨认等等方面失真。
尽管已经禁止诱供，但现实中侦查人员总会有意无意地透露某些案件信息，这些信息可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而这种影响在笔录中是难以被发现的。
3.鉴定意见的污染：我国传统研究重视鉴定意见中的证据污染问题，例如《刑诉解释》第98条规定，送检材料、样本来源不明，或者因污染不具备鉴定条件的，不得作为定案依据。
域外对证据污染已形成法庭科学技术，不仅关注传统证据的分析，还关注实验室条件、取证条件言词证据收集等等。
04
证据污染溯源
（一）类型
1.案外因素：证据与特定的时空背景，容易受到案外因素的介入。
2.人证交流：询问时与人证的交流，很容易造成污染。
3.取证失范：包括违法勘察、未按标准或科学鉴定导致产生不当鉴定意见、言词证据取证）
4.程序偏见：相关引诱或误导，产生证据生成的偏差，使证据失真。
（二）言词证据
1.外界信息。
2.串供行为。
3.指供诱供。
4.心理内化：侦查机关反复讯问犯罪嫌疑人，将会导致其逐渐混淆案件原本的情况与其他无关情况。
（三）实物证据
1.现场无关信息。
2.取证过程污染：取证过程被污染，可能会误导对真相的发现。域外案例曾根据现场勘验之证据，将案件指向不具备作案能力的年迈老人。但实际原因是，该检验所用的棉签是该老人生产的，但由于生产环节不规范留下了其生物特征。
3.证据保管污染。
4.证据移送污染。
（参考：李昌钰、蒂莫西·M. 帕姆巴奇、玛丽莲·T. 米勒：《李昌钰博士犯罪现场勘查手册》，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四）鉴定意见
1.送检信息提示：在实践中存在鉴定机构不鉴定检材，按办案机关所要求给结论的情况。
2.检材保管污染。
3.样本提取污染：有时是办案机关不当操作，有时是犯罪嫌疑人提供虚假的样板。
4.分析检验污染：检验仪器原因导致检材之间相互污染等。
05
证据污染规制
（一）预防
1.证据保管链条：继续完善既有的现场勘查规则。
2.调查型讯问/询问方法：规范证人证言取得程序，控方不得认为提示。应强化询问、讯问的技术规范，不能只注重非法证据排除，不从办案技术上解决问题。
3.笔录制作规范：应当如实反映询问过程。
4.取证录音录像：目前各类规定都强调录音录像与笔录不一致时，录音录像优先采信，因而重要的取证都应当录音录像。
（二）识别
1.证据异常：——基础融贯论，将证据哲学与证据探究和证据法学相融合。若当天下雨，在不易保存的介质上证据稳定存在，而在易于保存的介质上却未检出，这提示我们可能存在证据污染或者证据掩盖。（参考书目：苏珊·哈克：《证据原理：司法证明科学》，刘静坤、王进喜译，法律出版社2022年版。）
2.证据矛盾：如果个案中关键证据中存在无法解释的矛盾，就需要思考是否存在证据污染问题。
3.信息传递：通过建立程序隔离机制，例如在犯罪嫌疑人归案后，应在时空上避免办案机关解除犯罪嫌疑人，避免办案机关将信息传递给犯罪嫌疑人。信息传递除了刑讯逼供，引供诱供也是会传递信息的。
（三）处置
1.证据调查核实与复核鉴定：注重以司法证明的方法解决关键证据的认定争议问题。
2.引供诱供的证据排除规则：主要在于防范言词证据的污染，力求证据信息的真实性是区别于非法证据排除规则之处。
3.证据审查分析的专家参与：域外曾有尝试在庭审过程中，借助取证专家的力量强化指控的案例。
06
刑事程序改革新维度
1.非法证据排除规则的留白：严禁刑讯逼供，可以引诱欺骗，禁止其他方法。但引诱欺骗，损害个人尊严等方法仍然未收到规制。现有的非法证据排除规则，有他自己特定的证据功能，显然不能作为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案。
2.审判中心主义改革的路径：如果能从侦查取证、证据分析等角度探索一些方案，也有助于审判中心制度改革。
3.刑事程序改革的问题意识：刑事程序的改革与研究要坚持深入挖掘、准确识别司法实践中的一些问题，而且应当针对一些原则、理念、制度提出一些解决建议。单纯剖析一个现象、系统批评一个制度难度都不大，难的是如何真正地聚焦实践问题，提出有效的理论方案和切实可行的制度改革建议。
学习心得
刘老师通过汲取与鉴定学科相似，对材料来源的防范污染有着极高要求的考古学方法和心理学的视角，综合评价证据鉴定的污染问题，这极大地拓宽了传统证据法学证据认定的思辨维度。
由于懒惰一直未能系统学习侦查知识，对于引供、诱供与询问、讯问技巧的关系与衡平一直颇感好奇。一方面随着时间推移，人证的记忆经过不可剥离、不可停止的思维的加工不可能永驻在案发的特定时点上。另一方面侦控人员的不断讯问、询问，如刘老师所说会有意无意地透露信息，这些信息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人证日后思维所赖以存在的基础信息。因此言词证据的污染完全也分为人证主体内部的污染，与人证主体外部的污染两部分。在上述人证遭受污染的过程中，或许并未触及非法证据排除规则，但确实有着对案件事实认定的误导作用。期待通过学习刘静坤老师日后关于证据污染的大作，进一步深化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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