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三年(1100年)正月,哲宗皇帝崩逝,年仅二十五岁。赵煦无子,其弟端王赵佶即位,即宋徽宗。徽宗初即位,确也锐意图治,虚心纳谏,延用忠鲠之士。五月,告下儋州,苏东坡以琼州别驾、廉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临行之时,儋州百姓纷纷洒泪相送,苏东坡亦是不舍,他写了一首别诗《别海南黎民表》: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
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
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六月二十日苏东坡乘船离开海南,在乘船前夕,他写下《澄迈驿通潮阁二首》抒发了浓烈的思乡盼归之情,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已经跃然纸上啦!六月二十日晚,他又将这三年流放南方的经历写成一诗《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告诉我们不论经历怎样的狂风暴雨,天总有放晴的时候,被贬南荒虽九死一生但他并不悔恨,他把这次远游当成是他平生最奇绝的经历。表达了他对于北归的兴奋之情,以及他九死不悔的倨傲之心和坚强自信的旷达胸怀。
倦客愁闻归路遥,眼明飞阁俯长桥。
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
——苏轼《澄迈驿通潮阁二首》(其一)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
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苏轼《澄迈驿通潮阁二首》(其二)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苏轼《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七月初四,苏东坡到达廉州。汴京城中,陆续发布新政,充盈着一片祥和之气。八月二十四日苏东坡奉到诏告:迁舒州团练副使、量移永州。
苏东坡在十月份到达广州,终于与家人团聚。在广州逗留了一个多月,十一月上旬继续雇舟北上。这时又接到了朝廷诰命:苏轼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在外州军,任便居住。
最让他高兴的是不必再远赴湖南了,一路长途跋涉,他的身体实在是倦怠至极。岭南岭北,往返七年,身心摧残,《过岭二首》可以说是他南迁这部分的总结。
暂着南冠不到头,却随北雁与归休。
平生不作兔三窟,今古何殊貉一丘。
当日无人送临贺,至今有庙祀潮州。
剑关西望七千里,乘兴真为玉局游。
——苏轼《过岭二首》(其一)
七年来往我何堪,又试曹溪一勺甘。
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
波生濯足鸣空涧,雾绕征衣滴翠岚。
谁遣山鸡忽惊起,半岩花雨落毵毵。
——苏轼《过岭二首》(其二)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元宵节前,苏东坡一家人来到了虔州。他们一家人已经漂泊七八个月了,是去风土美好的安徽舒州,还是“缘在东南”的常州或杭州,还是到河南许昌去与弟弟苏辙同住,他选择了他最爱的弟弟。五月,他们抵达真州,在游金山龙游寺时,他看到当年他最喜爱的画家李公麟为他画的自画像挂在墙壁上,感慨万千,便以自嘲的口吻写下《自题金山画像》,算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汴京朝局大变,动荡不安。经过多方衡量,苏东坡打消前往许昌的计划,决定去常州居住。
五月下旬,苏东坡一家到达仪真,泊船于东海亭下,一家人以舟为家。酷暑难耐,舟内更是炎热不堪,六月初,这位年过花甲、一生漂泊的老人终于病倒了。他预感自己时日无多,便书嘱弟弟苏辙:“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
六月十五日,苏东坡坐船沿运河赴常州。运河两岸挤满了当地老百姓,希望一睹这位大名士的风采,苏东坡顾谓坐客道:“莫看杀轼否!”船到奔牛埭,钱世雄等人在那里迎接。苏东坡独自卧在榻上,慢慢坐起身来,对钱世雄道:“万里生还,不料要以后事托你了。只是我与子由,自从贬往海南,就不得再见一面。倘若从此永诀,此痛难堪,其余都无所谓。”停了好一阵子,缓过一口气来后,续道:“我前在海外,写得《易》《书》《论语》三部书稿,今天想要全部托付给你,希望不要拿给别人看。三十年后,会有知者。”
钱世雄每天都来陪他聊天,听他追论往事,或者挑几篇他在岭外的诗文给他看。说到兴起时,他依然会哈哈大笑,钱世雄顿觉他笑时“眉宇间秀爽之气,照映坐人”。
他自知不起,七月十八日把三个儿子都叫到病榻边来,对他们说道:“吾生无恶,死必不坠(地狱)。”又曰:“至时,慎毋哭泣,让我坦然化去。”
二十五日病情加重,他手书与十几年前在杭州认识的维琳长老道别:
某岭海万里不死,而归宿田里,遂有不起之忧,岂非命也!夫然,死生亦细故尔,无足道者。惟为佛为法为众生自重。
二十六日,维琳来对苏东坡说偈曰:
扁舟驾兰陵,目换旧风物。
君家有天人,雌雄维摩诘。
我口答文殊,千里来问疾。
若以偈相答,露柱皆笑出。
苏东坡神志清明,口答一偈:
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
一日一千偈,电往那能诘?
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
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维琳不懂“神咒”的典故,此时苏东坡说话已不利落,故索笔书曰:“昔鸠摩罗什病急,出西域神咒三番,令弟子诵以免难,不及事而终,后二日属纩。”这三十一个字,成了苏东坡的绝笔。
二十八日,他听觉渐失,然而神智丝毫不乱。维琳在他耳边大声道:
“端明勿忘西方。”
他答道:
“西方不是没有,但个里着力不得。”钱世雄在旁,也凑近耳畔大声道:
“至此更须着力。”
他答曰:“着力即差。”
钱世雄还要再问:“端明平生学佛,此日如何?”
轼曰:“此语亦不受。”
苏迈趋前问后事,不答。
苏轼遂此湛然而逝。时为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七月二十八日。
次年,改元崇宁,闰六月二十日葬于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嵩阳之峨眉山,即今河南省之郏县。
苏轼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且已竭尽一切,善事其生,就像他自己写的:死生亦细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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