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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聪百年 我们的缘分
多彩贵州网 2016-12-06 10:18:33

方成为丁聪百年诞辰展览题字

1977年丁聪自画像

丁聪为钱锺书《围城》设计的封面

丁聪为曹禺改编的《家》画的招贴

丁聪笔下鲁迅小说中的阿Q

作者李辉(右)与丁聪沈峻夫妇在一起

-特约撰稿人李辉

今天,十二月六日,丁聪先生百年诞辰。

几个月来,人民日报社李辉先生一直在与丁聪故里枫泾镇的朋友们,筹办丁聪百年诞辰的展览。展览名称:“丁聪百年,漫画一生”,九十九岁的著名漫画家方成先生,为展览题写了这八个大字。

今天下午,“丁聪百年,漫画一生”展览,将在位于上海普陀区铜川路刘海粟美术馆分馆开幕,来自美国、加拿大、北京等地的丁聪友人,汇聚于此,向丁聪献上心香一瓣。

为纪念丁聪百年,李辉先生特撰写此文,谈他印象中的丁聪,也谈他们之间的缘分。

——编者

为“居京琐记”配图

没有想到,与丁聪先生真的有缘。

一九八二年,我从复旦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晚报》工作。编辑“五色土”副刊时,于一九八四年开设“居京琐记”栏目,邀请居住北京的五十岁以上的文化界名家来写他们的日常生活,并约请丁聪先生为每篇文章配图。当时一口气寄出了百十封约稿信。我对同事开玩笑说:撒一张大网,看看到底能捞上多少鱼。记得在约稿信中,我写道:“文章可长可短,题目可大可小,风格也可不拘一格,重要的是写出居住北京的感受,或描写,或点评,或抒情,或讽刺。”我的想法是,这些名家都是文章高手,只要涉及现实问题,甚至针砭现实,就一定会有精彩之笔,并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和社会反响。令人兴奋与感动的是,收到约稿信的文化界名家,陆续寄来了他们的得意新作,而丁聪也满口答应。

以韦君宜的《京沪生活优劣论》为开篇,“居京琐记”专栏在随后几年时间里,先后发表了冰心、萧乾、胡风、卞之琳、吴祖光、端木蕻良、吴晓铃、冯亦代、吴冠中、董乐山、王蒙等百余位作者的文章。有丁聪的参与,“居京琐记”专栏文与图相得益彰,版面也显生动。同时,他的参与和威望,使我与不少先生的联系也显得更加顺畅与自然,甚至还能化解矛盾。且以吴冠中先生的《宣纸恋》一文刊发过程为例。

吴先生是“居京琐记”的作者之一,我与他的结识也是始于此。一九八五年,吴先生寄来《宣纸恋》,写自己从黄山归来对宣纸作为中国画主要载体的思考。他肯定宣纸对于中国画的重要性,但认为不能“唯宣纸至上”,应该“寻找适应新手法的新工具和新材料”。他写出自己的苦恼:“我恋恋于宣纸,但又常思考宣纸可能开发的深度,在宣纸上能驰骋多远……”也许因为这一话题有些敏感,文章请丁聪配画后,却压在领导手里迟迟未能刊出,拖延竟达四个多月,这也是编辑“居京琐记”期间少有的波折。

为《宣纸恋》一文,吴先生有两封信与丁聪插图有关,特转引如下:

李辉同志:

我随全国政协考察团去长白山,恰好与丁聪为伴,天天同行,同住一室,我家里去信转告说您要约丁插图,我已与丁谈及,并将《宣纸恋》大意说了一遍。今日与丁一同返京,并读您来信,请直接与丁联系即可,他亦曾谈及您。握手。

吴冠中卅日

李辉同志:

我昨日刚从山西吕梁山区返京,读悉来信及晚报,谢谢!我早估计是有了不同意见,否则怎能拖延近四个半月,这篇稿子我认为很有意义,至少美术界是特别关心的,如我早投《中国美术报》或《羊城晚报》,很快就会见报的。后来晚报迟迟不发,曾想索回改嫁,但考虑到丁聪同志又画了插图,太难为你了,故只好作牺牲的打算,并已收编入我的文集中。请将这天的报寄我几份。代问薛涌好。

吴冠中十九日

由上信可见,如果不是丁聪插图,吴先生恐怕早就把文章索回了。

我编辑“居京琐记”专栏大约三年时间,直到一九八七年秋天调离晚报。几年时间里,与丁聪的合作非常顺利。后来,《居京琐记》结集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成为我们这次合作的一个珍贵纪念。

为《巴金论稿》设计封面

在《北京晚报》期间,我与同窗陈思和合作的第一本论著《巴金论稿》,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一九八六年出版。我特意去请丁聪设计封面。机缘巧合,二○一五年巴金故居竟然征集到丁聪的《巴金论稿》封面设计原稿!

丁聪与巴金也是有缘。上世纪四十年代,曹禺将巴金《家》改编为话剧,公演时,其海报便是由丁聪设计。八十年代初,他又为巴金短篇小说《月夜》插图。我们聊天时,他不止一次谈到对巴金提倡“讲真话”的敬重。我找到丁聪,说明缘由,他当即答应。

很快,丁聪完成设计,我前去取回。他画的是一幅巴金肖像漫画,他的笔下,晚年巴金低头沉思,传神地表现出写作《随想录》期间巴金那种忧郁痛苦的精神特征。

漫画,需要讽刺的力量

有三种文艺体裁,绝对离不开讽刺——漫画、杂文、相声。就漫画而言,失却了讽刺,只剩下幽默,应该说塌了半边天,很难产生强烈的社会影响——如果连好的幽默都谈不上,仅有一点儿油滑与浅薄的俏皮,那么,漫画也就只能是“小家碧玉”,难有沉甸甸的份量,更无法形成恢弘气象。

画了七十多年漫画,政治讽刺与社会讽刺一直没有离开丁聪的笔。

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发表漫画时,年轻的丁聪便学会了用批判目光观察社会。身处光怪陆离的上海滩,他与同时代许多漫画家一样,专注于描绘贫富之间的强烈对比,勾画那些社会暗角的丑陋。

面对瘦弱的工人,大腹便便的老板,身后正将大把大把的钞票偷偷往抽屉里放,嘴上则叼着烟吐出一句话:“厂里实在一个钱也没有了。”——这是他在一九三四年十八岁时画的一幅漫画;一位舞女搂着外国老头跳舞,亲热地说:“我顶喜欢你老先生了!大林。”——这是年轻的丁聪在舞厅现场观察所得。

丁聪最初显露出的这种社会讽刺的特点,在后来的创作中蔚为大观,它与政治讽刺往往密不可分,融为一体。成为他的创作中最有分量的作品。

就现实战斗性和社会震撼力而言,丁聪在抗战时期和内战时期的政治讽刺画,无疑最为突出,也最能反映出他的锐气。一幅《现象图》长卷,形象勾画出抗战后期的政府腐败和社会惨状。贪官、伤兵、淑女、官商、穷教授、沽名钓誉的画家……形形色色的人物,构成了现实生活真实的画面。三年后创作的另一长卷《现实图》成为《现象图》的延续。内战风云中大发战争财的中外商人、饥饿中的穷人、被迫上阵的炮灰……在丁聪的笔下,不同性质的人物排列一起,便成了那个时代的缩影。

当年的丁聪呼唤着民主和自由,对法西斯式的独裁统治有着天然的批判精神。一幅《无所不在的“警管制”》,把现实生活中的阴影形象地描绘出来;一幅《“良民”塑像》,以嘴巴被锁住、思想被当局检查限制、耳朵被收买的形象,辛辣地讽刺没有言论自由的中国现状;一幅《“公仆”》,讽刺社会的不平等,骨瘦如柴的民众驮着自称“公仆”的达官贵人们匍匐前行……

“文革”后,在谈到自己的漫画创作道路时,丁聪说过这样一句话:“革命之后,我发现有一些事可以讽刺,但有人告诉我,如果我要画漫画,不要去讽刺,只能赞颂。”这便是一个早已习惯了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社会、用自己的自由精神反映世界的丁聪,走进新时代的困惑。当然不限于歌颂功能,漫画一时间更是政治批判中必不可少的工具。漫画似乎还存在,但漫画家个人的独立思考却没有了踪影。演绎政策,空喊口号甚至不惜对被批判者进行人身攻击,这便是历次政治运动中漫画这一形式所表现出来的尴尬模样。在那些日子里,漫画的讽刺功能被扭曲了。

一九八五年,我陪同学胡平去采访丁聪,准备为他写一篇报告文学。走进丁家,我告诉丁聪,胡风刚刚去世,丁聪说,他在一九五五年批胡风运动中的经历:“开始我和胡风还一起在怀仁堂开会,没过几天,他就成了’反革命’。我相信了,还画了不少幅他的漫画,后来才知道……这真不好……”他想说的话很多,但看得出,他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摇摇头,脸上是内疚,是无奈。

回首往事丁聪不能不为之沉痛。他没有摆脱漫画讽刺功能被扭曲的命运。他曾想适应新时代,努力不被新时代抛弃,但仅仅两年之后,他遭遇到与胡风同样的命运,和其他所有“右派分子”一起,也成了被漫画丑化的对象。

内疚与反省,留给了六十岁之后的丁聪。他重新找回了艺术家的自我,又挥舞起漫画的讽刺之剑。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创作的诸多主题鲜明、尖锐的讽刺漫画,表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历史忧思,与巴金、冰心、萧乾、施蛰存等人的文字作品,方成等人的漫画作品相互呼应,一起构成了八十年代思想解放时期至为重要的文化景观。

斯人远行,怀念相随

一九八七年十月,我离开《北京晚报》调至《人民日报》,一个年轻编辑与画家前辈的关系依然延续。许多年里,我和丁聪夫妇的交往从未中断。再后来,我们成了常常相聚的忘年交——一起吃饭,一起喝咖啡,一起到上海寻访他的旧居……像他及身边的朋友们一样,我们也把沈峻称为“家长”。

我为丁聪编写过一本画传《画卷就这样展开》,收入“大象人物聚焦书系”。拿到画传,他在扉页上为我题跋如下:“编了一辈子画报,终于有人为我搞了一本画册。谢谢你,辛苦了!李辉。丁聪,八十有五。二○○一年秋,北京”。那天,是一次小范围的聚会,我请方成、谭文瑞、姜德明、陈四益、汪家明、杨进等友人也在书上签名。难得的是,高莽先生当场在衬页上为我画像,还写了一段风趣的题跋。想到当时情景,犹在眼前。

“北京小事记”——这是专栏文章的总题

一九六二年,丁聪以“右派分子”戴罪之身从北大荒流放回到北京。不久,他见到了老朋友龚之方。龚之方系老上海一位著名报人,当时他在香港《文汇报》驻北京办事处工作。一九六三年起,龚之方邀请丁聪合作,由他撰文,丁聪配图,在香港《文汇报》上开设专栏“北京小事记”。在两年时间里,他们联袂主持这个专栏,用短文和漫画描述当时北京的日常生活。

对丁聪来说,这一机会尤为难得。

没有什么比放下手中的画笔更让丁聪难受的。从三十年代初爱上画画而选择美术为终身职业之后,他从未忘情过画笔。走到哪里,画到哪里。

在北大荒,丁聪画右派分子们住的草房和修水库的劳动场面,画印象中的当地农户与猎户,画劳动者的生活风情,画自己经历的故事……

我曾写过一段关于丁聪的文字:“如果将丁聪一生创作的数千件作品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它们无疑如同一幅历史长卷,记录着不同时代中国的社会现状。三十年代的上海滩、抗战、内战、抗美援朝、政治批判、北大荒劳改、改革开放……除了‘文革’外,他所经历的不同历史时期,或多或少都在他的作品中有所反映,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在这一意义上,我认为丁聪是一位具有历史感的画家。”

现在来看,我的话不准确。在北大荒劳改与改革开放之间,还应加上“六十年代初”。无疑,丁聪为“北京小事记”创作的数百幅作品,在他的艺术发展中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阶段。他将过去擅长的漫画、速写、封面设计等形式加以灵活运用,生动描绘出当年的北京风俗、社会场景以及大量文化人物肖像。这些作品中所呈现出的特点,在文革之后的创作中他又有了新的发展和更为突出的体现。譬如,我觉得他后来为老舍小说画的插图,以及大量文化人物肖像漫画,与“北京小事记”显然有着承继关系。从这一角度而言,四十年前做的所谓小事,对丁聪却又不能不说是他漫长生涯中的一件大事。

后来,我将这本书整理,更名为《北京小事》交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得感谢龚之方和丁聪,是他们用笔,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社会生活,留存了不可多得的历史细节。

二○○九年五月,最后一次见丁聪。我们夫妇去病房探望他,沈峻说他已昏迷不醒好几天,眼睛也没有睁开过。我们交谈时,丁聪忽然睁开眼睛,没有我们过去熟悉的眼神,可是,他的眼角却有一滴泪水流出。一个感动的瞬间,令人难忘。

丁聪走了。逝世当天下午,沈峻打来电话中对我说:“他生前的遗愿,一切从简,不举行告别仪式,骨灰也不要。他常说自己来世上走了一趟,很高兴做了一件事,这就是画了一辈子漫画。”

一个人的一生,就此翻过。

在追怀丁聪的日子里,我找出他的来信。读他的可亲可爱,读他的不厌其烦,读他对我的埋怨和宽容……当年不到三十岁的我,竟是那么不懂事,常常不客气地“逼”他又“逼”他。三十多年来结识的前辈,大多已经去世,现在,为他们配画的丁聪与他们会合。几年之后,“家长”沈峻也走了,在天堂他们夫妇不会寂寞。

丁聪百年,漫说缘分。胖胖的、笑眯眯的丁聪,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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