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黎丈夫去世那年，张强十一岁，为了儿子，她一直没有再婚，独自一人扛着生活的重负。 邱黎没多少文化，为了维持家庭的生计和儿子上学，她白天在地里辛苦劳作，晚上回家还要做家务、陪伴儿子做作业，疲惫的她常常不知不觉地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或许只有此时她才能休息一下。农闲时，她把自留地里种的菜拉去街上卖，换点钱积攒起来给儿子交学费。无论生活有多艰难，只要儿子能上好学，再苦再累邱黎都心甘情愿。 张强还算争气，不负母亲所望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后来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城里的女孩，没多久就结了婚。张强想：母亲这些年没享一天福，我现在已成家立业，该是报答母亲的时候了。张强多次劝母亲到城里跟他们一起住，但邱黎为了家里的几亩地，拒绝了。二十多年过去了，邱黎现已年过花甲，仍然坚持种地。无论儿子怎么劝说，都不为所动。 邱黎居住的房子还是二十年前建的，砖墙瓦顶，由于年久失修，墙面已有几道裂缝，屋顶也有多处破损，每逢下雨天，总漏雨。与村庄里那些新建漂亮的楼房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有一天半夜，一道耀眼的电光从窗户射进屋里，邱黎还没反应过来，随机雷声轰鸣。她感觉到房子在晃动，屋顶上的土不停地往下掉。停电了，邱黎摸了半天才找到手电筒。她赶忙到厨房里找盆，然后拿起手机。 “小强，这次雷震得墙上缝隙裂得更大了，家里大盆小盆都拿来接屋顶漏的水，唉！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修呀？” “妈，我刚给你孙子买了房，手头有点紧，再过一段时间吧！” “……”邱黎挂了电话，嘴里嘀咕着：“今天修，明天修，这样的话都说好几年了。” 她小心地打开房门，看着黑魆魆的外面，雨声、风声、雷声，交织在一起，好像垂死的人在与命运搏斗！ “妈，您暂时到邻居家住一晚好吗？明天我接您到城里住。妈，妈，在听吗？” “……，嗯！” 邱黎不想半夜三更打扰别人，可房子要是塌了怎么办？自己这把年纪死了不可惜，别人不说儿子不孝吗？ 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下午，儿子开车来接她。开始的时候邱黎是非常排斥的，她怕去城里住不习惯，也担心给儿子添麻烦。在儿子再三恳求之下，她还是同意了。邱黎从菜园里摘下一口袋新鲜的蔬菜，又从地里掰下一袋子嫩玉米。就在小车将要开走的时候，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停车，快停车！” “妈，还有什么事？您都让我停好几次了！” 邱黎开门进屋看看这，又看看那，然后到邻居家交代了一些事，才上车。 “一个星期送我回家一趟，别说话不算话呀。” “妈，看您说的，好像我骗您似的。” 邱黎在儿子家客厅里小心翼翼地和儿媳妇说话，坐在沙发上也不敢动。 晚上，儿媳妇做了一桌美味佳肴，她一直夹菜给邱黎碗里让她多吃点，邱黎脸上显露出快乐的表情。儿子儿媳很快就吃完了碗里的饭，告诉她慢点吃。邱黎接着也放下了碗筷，说自己也“吃饱了”。儿子一家人陪邱黎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剧就回房睡觉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张强听到卫生间有响声，赶忙起来。 “小强，老家厕所都是蹲着解手的，在这坐马桶大便解不下来怎么办？” “对不起，妈，是我的疏忽。”儿子找来一个洗脚盆，“妈，您就用这个，明天我再买一个盆。” 下半夜，儿媳妇叫醒熟睡中的张强：“喂，我听到厨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难到家里进老鼠了？”张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摸索着下了床，轻轻地打开房门，穿过客厅，慢慢地向厨房靠近，偷偷的往里面看，似乎真有个人影。他借着窗户外面路灯微弱的光，仔细一看，顿时惊呆了，竟然是母亲正津津有味吃着剩饭。张强按开关的手被妻子推开了。邱黎听到响声，看是儿子儿媳妇离开的背影，吓得手一哆嗦，“啪 ”的一声脆响，厨房地上四处都是碗的碎片。邱黎打开灯，找到一把笤帚，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看着他们不好意思地说：“我……，我……” 张强看着母亲窘迫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就走上前去，从母亲手里接过笤帚，笑着说：“妈，您回屋里睡吧，没事，以后饿了就告诉我，我给您热着吃，不要吃凉饭了。” 第二天，儿子一家人都去上班了，临走的时候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邱黎一个人在家，她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不敢动电视，不敢开冰箱，也不敢开燃气灶。中午，儿子订的外卖送到家里了，邱黎打开看看后又盖上了，到厨房拿早上吃剩的油条充饥一下。下午，她想出去溜溜，又怕找不到家。晚上，儿子回来后，闻到家里有一股异样的味道，打开卫生间门，顿时就惊呆了，卫生间的墙角里、地面上都粘着粪便。 邱黎惊恐地看着他，怯怯地说：“ 我拉肚子了，不知道怎么弄到盆外面了，可我已经擦几遍了呀，怎么还有味道呢？” 张强嘴里说没事，心里却十分无奈，盘算着该如何和老婆解释此事，因为老婆马上就回来了。 邱黎好想立刻就走，但回去又怕左邻右舍说闲话。在儿子家住了三四天后，终于忍不住了。 “我在城里住不习惯，以后，还不知道会闯下什么祸来……如果你们想我，就回乡下看我，等我不能自理的那一天再说吧！”她停了一会接着说：“我知道你很孝顺，只是妈现在老了，牙齿不如以前了，吃的口味也跟你们不一样。再说我家是你家，你家不是我家，……”邱黎饱含沧桑的脸上，一把老泪按捺不住流了下来。 张强拉着母亲的手，也哭了：“妈，我以前不修房子，是想让您跟我们一起住的。好，随您意！只要您过得舒服就行。我这就去单位请几天假，送您回家，等房子修好了再回来。”在旁的妻子也点头同意。 邱黎擦了擦泪水，笑了。自从母亲来城里住这几天，张强第一次看到母亲笑得那么开心、温暖。
作者：程大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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