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庄的汪
文/晏金福
在我们淮北，几乎每一个村庄都有一口水塘，我们都习惯叫它汪。这些汪，有的圆，有的方，有的形状不规则，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大多是封闭的。我们晏湾的汪却与众不同：它像一条长长的带子，沿村庄四周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字形，正中间还有一条南北的水道，整体就像一个横卧的“曰”字。我们把四周的叫汪，中间的叫圩沟。我家南面靠汪，东面靠圩沟。
其实，俺庄的汪准确点应该叫圩濠。因为在我刚记事的那个人荒马乱的年月，圩濠里面还有一圈围墙；在村子中央的东西大道上，东头、西头和中间的圩沟边各有一座大门。东西的大门上安有土炮，可以装上火药、铁钉、石块等，向外发射。所以俺庄从来没被土匪抢过。解放后，围墙没了，只剩下圩濠，也就是汪了。
我从记事起，就和汪结下了不解之缘。两三岁就跟大人下汪洗澡。刚开始，两手把住岸边的石头，或是抓住树根，两脚在水里扑通。后来胆子大了点儿，就到浅水里扑通。再后来，胆子越来越大，逐渐游向深水。五六岁时已经狗刨、仰泳、潜水，样样精通。一年里的大半时间，一有空就泡在水里，大人不喊，是不会上来的。甚至下雨了，还在水里。你不知道，在水里暖暖的，出了水，雨一淋，就冻得直哆嗦。记得七岁那年夏天，母亲在汪边淘粮食，我在旁边帮忙。两岁的妹妹从家里跑出来，顺着下坡，跌跌撞撞，一头栽进汪里。我来不及多想，一下扑了上去，刚好压住妹妹，就用两手举着她，游到岸边，让母亲接着。妹妹虽然呛了两口水，哭了几声，可是平安无事。我说：“你看，我玩水，你还整天吵我，要不是我，今天妹妹不就淹死了！”母亲说：“是的，你有用了，好好玩吧。”看到现在那么多儿童溺水，我觉得我们那一代真是幸运。
成年以后，我们还是与水亲，每天中午、晚上，至少两次下水。尤其是晚上，汪里就是一个欢乐的海洋。南面这道汪里，圩沟以西是男人的地盘，圩沟以东则是女人的天下。男人这边，大人一边用洁净的塘水洗涤身上的汗污，一边拉着家常。不时有小鱼轻轻地吸吮着皮肤，痒痒地，忒舒服。孩子们则借着月光或星光，互相泼水、掷泥团，尽情地玩耍。圩沟东则更热闹了。俗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那里有三队的五六个姑娘呢。三队的姑娘出了名的疯，平时说话都比男人还粗。何况是晚上，又是在女人的世界里，就更加肆无忌惮了。高声大语地说，什么六叶子话都有；个个水性好，忘情地嬉闹。不过，说归说，做归做，几个姑娘的作风出了名的正派。她们自豪地说：“我们三队姑娘光敲梆子不卖油。”她们的做派，在俺庄，是大家公认的。
洗完澡，往树底下早已摆好的软床上一躺，那叫一个自儿（注）啊！邻居之间，软床挨着软床，一边听着伏凉儿和蛐蛐儿的鸣叫，一边继续着家常，不知不觉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们这里兴起了一股种红麻的热潮，沤红麻把汪里的水弄得黑黑的。从那以后，我便告别了俺庄的汪。30多年过去了，给我留下无数美好记忆的俺庄的汪，你还好吗？
（注）自儿：土话，舒服、自在的意思。自，读zèi，儿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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