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家园美文】张老汉进城

  张老汉进城

  文/箫剑书生

          月光像饥渴的鳏夫，趴在窗台上倾听屋内的动静。风儿如爱捉迷藏的顽童从窗户上的玻璃缝隙挤进去，轻挠着张老汉的鼻子眼耳朵脸庞，然而打着呼噜的张老汉不为所动，像入定的禅师，又如修行的道人，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

      电视机在嗡嗡的响着，虽说倾情演绎着人世的悲欢离合，因为没有了观众，所以多少有点寂寞。时针指向十一点半。一阵枯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喂，你是哪位？”张老汉微眯着惺忪的眼，打着哈欠。

      “爸，你睡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出门打工的二儿子的声音。“没有，什么事？”

      “东子，在家怎么样？”

      “能怎么样？还那样，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他的班主任已经打来好几遍电话，说这个那个的，烦死了。”

      “孩子要是不听话，你给我揍。过几天我打电话说他。”

       “算了，树大自直，长大就好了。没事，我睡了。”

       张老汉点燃一支烟，忽明忽暗的光点缀着平静的夜。

       东子，上高一了。原来成绩很好的孩子，不知怎么的，进了县城上了高中，成绩不行了呢？张老汉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起，孩子已经几个星期没有回来了。不知道身上的钱花光了没有，孩子在学校，各方面还习惯吗？会不会受人欺负。反正也没事，明天进城去看。

       第二天天亮，老汉带了一百元钱，到路边等车。说来也怪，平时不坐车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到处都是车，怎么一到有事坐车的时候，一辆也没有。

      “张叔，你在这干什么？”同村的李二毛，开着四轮拖拉机，停了下来，递给张老汉一根烟。

      “我上城里看看东子。”“你上哪去？”张老汉一边应着，一边瞅着拖拉机的后车厢。

       二毛看着老汉的目光，笑了。

       “张叔，我正要进城，你要不怕冷，就坐在车厢里吧！到时，我车停稳了，我扶你下来，千万别自己忙着下来。”“谢了，二毛。”

      县城的道路，比以前宽敞多了，楼群也到处都是。学校，在哪呢？我记得在一个理发店的旁边啊，怎么理发店没有了呢。城里店铺的牌子更换如春天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衣服一样，花样不断。

      张老汉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就问路边摆摊的小青年。

      “同志，你知道四中怎么走？”

      “你说谁同志呢？我又不是同性恋。”小伙子气呼呼地说。邻旁卖青菜的中年妇女，也抿着嘴笑了，告诉张老汉往四中去怎么走。同志，同志怎么了？这是官称啊，那个小伙子怎么那么大脾气。同性恋，倒影影绰绰听别人说过，但怎么也不相信会有那回事。

      孙子在哪个班来？张老汉想不起来了，就一个一个地找吧！

       一口教室一口教室地敲门，一次一次被训斥着，张老汉一次一次地道歉。

       敲到第十九口教室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东北角的孙子，东子。因为东子穿着大红衣服，黑不黑红不红白不白的头发特别戳眼，恐怕晚上遇见钟馗，钟馗也会吓跑的。

     “东子，……”老汉的话音没落，屋里大笑起来。

     “东子，……” 哄笑之间传来稚嫩的模仿声。

      那位老师向学生瞪了一眼，拉着张老汉到门外，掩上教室的门，简单地问了几句，就再次推开门，说：“张振东，你出来一下，你爷爷找你。”

      东子低着头，嘴嘟哝着，平时趾高气扬的劲再也没有了。

     “大爷，你们爷俩到那边说，我们正在上课，你看好不好？”“老师，谢谢你，麻烦你了。”张老汉从挎包里摸出“渡江”牌香烟，递给老师一支。

     “谢谢大爷，我不抽烟。”老师婉拒着，从衣兜里掏着烟递给张老汉。“你抽这个吧！不过，到那边抽，学校里不许抽烟。”

      张老汉，虽然不认得字，但他知道那是什么苏烟，挺贵的。村里干部，经常叼着这种烟。

      “爷爷，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你说我来干什么？你看你那头发，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么玩意！你爸昨晚打来电话，问你怎么样，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花钱像祖宗……。”张老汉喋喋地说着。

        “行啦行啦，我都听你说八百遍了。爷爷，你身上有钱吗？”东子不耐烦地说，脚摩挲着地面。

       “又要钱，要钱干什么！来时不是给你五百块钱了吗？怎么不到一个月就没了，花钱跟淌水似的，你以为是大风刮来的。”张老汉嘴里虽然这样说，还是从挎包里掏出五十元给孙子。

      “就这么点啊。爸来家给你。”孩子接过钱，不屑地说。

      早上为了等车，着急，饭没顾上吃。此时还真有点饿了。更何况，也过中午。

       张老汉沿着街边踱着。饭馆，可不敢进，就盯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吃铺。这些小吃铺，要么就是人满为患，要么店里的服务员在打着闹着，门可罗雀。
终于找到了一家，老板有五十多岁，看着人还不错。张老汉就找个桌子坐下。

       “大爷，你要什么？”老板走了过来，手里黑乎乎油腻腻的抹布，象征性地在桌上擦了几下。

       “老板，给我一碟花生米，来一斤二锅头。”

       “还有呢？”

        ”等会再说。”

       老板笑了笑，吩咐了伙计一声，就和大概是老板老婆的女人小声地嘀咕着什么。那女人不时地瞅着老汉。张老汉知道，他们的谈话与自己有关。看看自己的衣服，不脏啊。管他呢，老子吃饭又不是不给钱。

       虽说已是春天，但天空还微带寒意。张老汉倒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着。敞着袄子，一口一口地吸着烟。那袄子，可是羽绒的，孙子说嫌小，老汉就留着自己穿了。这年头，家家都剩衣服，到处都是，没有一件是穿破的。孩子们要么说嫌小，要么就说过时了。送人呢，又没地方送。扔了怪可惜的。“老板，结账。”张老汉微醺着眼。

       “一共二十五元。”

      “怎么这么贵？”

      “一碟花生米五元，一瓶酒二十元。”老板笑着解释着。

      “在俺庄超市，花生米才两块钱一碟，你这怎么卖五块？二锅头，十块钱一大桶，四五斤呢！”张老汉嘟嚷着，付了钱。

      张老汉摇晃着摸向车站。开始只是觉着难受，慢慢地，胸中好像有好多虫子撕咬着自己，膨胀着膨胀着，想吐又吐不出来。不行，我得睡会儿。张老汉就在路边的墙角躺下了，意识慢慢模糊起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打着点滴。墙上时针指向晚上十点钟。

      我坐在床边。

      “叔，你醒了。”

     我递上一个削好的苹果。

     “大侄子，你怎么来啦？我怎么在这里？”我笑了笑。

      年轻的护士说：“你还说呢，你醉得跟泥一样，躺在路边，怎么也叫不醒。有个好心人打了110。警察把你送来的。查了你的手机，才给这位先生打了电话。人家服侍你一夜啦。人家付的药费。”

       张老汉的眼圈红了。哽咽着。“大侄子，我给你丢人了……,回家我给你钱……。”

      “那都是小事，你身体要紧。”

      我叫了出租车，载着张老汉，到了我的家，叫妻子炒几个菜。“叔，饿了吧？先吃饭！”妻子端上热腾腾的米饭，然后就陪着孩子睡了。

      张老汉拿着筷子，却心不在焉地挑着菜。

      “大侄子，我想喝…… 。”

      我懂了大叔的意思，犹豫着，从柜子里拿出酒，给张老汉倒了一点。

     “叔，你刚恢复，少喝点。”

      随着几口酒下肚，大叔的脸红扑扑的，话也多了。

     “大侄子，还是你够意思。大叔就这点爱好，好几十年啦。你知道，你大表哥，二表哥长年在外。一年难得回来几趟。你婶走得早。本来孙子在身边，能作个伴，却又都上学，还寄什么宿。我一个人哪，闷得慌。年龄大了，觉少。喝点酒，迷迷糊糊的，就能睡着。唉，人老了，难哪！……”。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也潮湿了。我在想，人都会老的。有一天，孩子大了，成家立业，远在他乡工作，我会怎样呢？

      那夜，在张老汉的呼噜声中，我想了很多，烟也抽了很多。烟雾中，似乎看到了一个老态龙钟的我迷糊着，夜虽然很深了，电视剧却在一集一集有条不紊地放着……

   【本文作者系泗县人氏郭荣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