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之死
文/抱璞斋主
1969年，3月的一天夜里，圩庙小学人称“修女”，37岁的秦怡兰老师溘然死在床上。
“秦老师是怎么死的？”师生们窃窃议论着。秦怡兰之死，这事还要从头说起。
1953年9月1日开学了，圩庙小学新来了一位凤阳师范刚毕业的女老师。她叫秦怡兰，21岁，披肩黑发，长长的刘海下，隐约着两条柳叶眉，鹅卵形的脸上一对长睫毛的大眼睛，玉鼻小口，小酒窝里旋转着酒花，芳香四溢，薄薄的嘴唇，能说会道。
那时的教师一般文凭都不高，解放前后的高小毕业生，好多都当了小学教师。陈校长一听来了个中师毕业生，十分高兴，尽管怡兰是新教师，他愣是让她担任六年级语文课和班主任。她几次推脱没能推掉，只好应允下来。
秦怡兰是教学的一把好手，教的好，抓得紧，师生、家长赞不绝口，唯独婚姻问题让她心中苦闷。家里是地主成分，公务员不敢娶她，社员她不愿嫁。她是独生女，有个地主出身的青年托人说，要到她家招赘，这年轻人仪表端庄，高高的个头，身强力壮，她父母十分满意，然而怡兰说死也不愿意嫁给一个乡下社员。反反复复，一拖拖到30多岁。
1966年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暑期集训先拿“臭老九”教师开刀，秦怡兰和我一样，平时喜欢吟风弄月，文革工作队查封了我们的诗词，他们无限上纲分析，把我们这样的教师都打成三类、四类黑帮，直到年底寒假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时，才为这些人平了反。开会期间，一天晚饭后，秦怡兰邀我逛街，边走边啦，她问：“你今年多大？”“27了”。“哦，比我小8岁，你家什么成分？”“贫农。”“你胆子大吗？假如我们年龄相当，你敢娶我这个地主的女儿吗？”“如果是这样，我会娶你。”“为什么？”“你才貌双修！”“唉！就是年龄相当，我看你也不敢！”“为什么？”“我看你也是个胆小鬼。”“哎呀，怡兰姐，别说这个啦，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了，“如果”，这是假设啊……
1967年田湾小学校长王川刚离婚不久，就与秦怡兰热恋了，她明确地告诉他：“我家成分是地主，……”“那我不怕，我非你不娶！”要领结婚证了，王川到公社教革组找张校长写介绍信。张校长说：“现在反‘二月逆流’，严厉打击牛鬼蛇神，你不要往上碰，她家是地主成分，攀门头十几年了，不愿结婚，人家给她送个‘修女’的外号。行，你要和她结婚，路线不分，先撤销校长（当时叫‘校革会主任’），再开除党籍，还要考虑你的公职问题。……”听了这一席话，王川毛孔悚然：“你别说了，我离开她就是了……”于是，海枯石烂不变心的山誓海盟，一股脑儿抛到九霄云外。秦怡兰陷入了极度痛苦的漩涡中，久久难以抚平心灵的创伤，要知道，这可是她35岁时最满意的初恋啊！
1968年底，霸城小学教导主任42岁的郎学军妻子病故，他在教师中故意扬言：“我不怕，就是撤掉教导主任，我也要找秦怡兰恋爱……”这话很快传到秦怡兰耳朵后，他们开始接触。虽然他比秦怡兰大6岁，但他们一触即合，不久就酝酿结婚。
你前天在办公室里公开说‘这是什么世道，我一个还算漂亮的女子竟然嫁不出去……’你这是对现实不满。人家说，你是个反动的修女，修女不有‘三愿’吗？绝财，绝色，绝意，修女并不是不结婚，你们认为自己都已经嫁给耶稣了，多么反动啊……”后来听人说，这年轻教师，出面要把秦怡兰介绍给他当大队长的光腚汉表兄。其实，她哪里是什么“修女”，她自己从来不承认别人强加给她的这个绰号。她何尝不想结婚，她自己知道这是时代给她命运带上的一个枷锁。
寒假后开学了，一连20多天，秦怡兰夜夜失眠，安眠药每夜都要吃一两次，还是休息不好。
夜里睡不着，常常倚在木床的迎枕上，包着被窝看书。那时没有电，孤灯如豆，孜孜不倦地看书、学习，如饥似渴，老是学不够。
开头说的，1969年3月的那天夜里，她带着满腔的渴望与怨恨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她挚爱的讲台，痴爱的学生…..
医生们推断说，她长期服用安眠药，那天夜里她可能连服几次，长期残留药物的积累，过度的看书、思考问题、脑力劳动，过度疲劳，大脑血管硬化，脑溢血致命。
秦怡兰走了，人们闲谈中，都说她是个好老师。
一年过去了，茶余饭后，人们有时还会说起好老师秦怡兰。
二年、三年过去了，秦怡兰在人们的记忆里、闲话中，渐渐地淡忘，只有教育局的档案馆里，还存放着她的档案。
本文作者抱璞斋主，原名邵明宣，1941年生人，为灵璧向阳中学优秀退休教师，灵璧家园网超级版主，【磬乡文苑】版块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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