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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璧巨著】喇叭(三)周恒作品

喇叭

  

【灵璧巨著】喇  叭(一)周恒作品

【灵璧巨著】喇叭(二)周恒作品

  那次嗽叭对篷是晏口街南头石长山儿子结婚搞的。石长山是晏路口有名的大户。他又当晏路联保保长。石长山儿子外号叫“老扁”。听说老扁在阎锡山队伍里还是在汪精卫队伍里当营长当团长什么的。这还了得!走动短枪一挎,身边再跟着几支长枪,恐怕连县太爷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下轿子呢!

  晏路是个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口,所以叫“晏路口”。晏路口逢集,十天逢两次集:逢五、逢十。所以乡下人又叫晏路口“晏口街”。

  晏口街在前车轱李家西边。顺周家班门口官道走是十里路;沿着周家班家后濉河岸走,只有六里。

  老扁结婚的日子是选在古历五月二十八。古历五月二十八那天是晏口街逢庙会。

  石家在晏路逢庙会这天搞喇叭对篷,不仅在咱们虹县有相当的影响,在周边的几个县也有一定的影响哩!说是石家半年前就把请贴发出去了,邀请享受如此待遇的,也只有濉河北边后车轱李家的李二喇叭班了。说,凡踊跃参加者,都有奖赏;金榜夺魁,奖三十块大洋。比赛时间总共是1天。爷爷讲,办红事情搞喇叭对篷,正式比赛时间都是1天。这是咱们淮北不成文的规矩。

  那天,爷爷头上戴着旧草帽子,大喇叭往少马子里边一装,然后把少马子往肩上一搭,就带着爹和叔叔,是从家后河岸上走的。周学宝那天也去了。周学宝身上斜背着那只娘缝的土布书包。周家班没有发给请帖。他们是毛遂自荐。其实在前车轱李家人的眼里,周大头的喇叭是不能上大场合吹的,数门头子要饭还凑乎听听,稀可早晚,给一些图省钱的小户人家送老殡什么的,胡乱吹吹响声,混口饭吃吃,也还管(淮北人讲管就是行)。

  爷爷那天起的特早。太爷爷那天起得也早。爷爷弯着腰走出他住的两间小屋,来到家院子天刚擦点亮。就找把铁锨来先把奶奶夜里吐的一滩污秽掏灰来盖了,然后用铁锨除出去倒在家后茅厕后边的粪池子里,然后就蹲在院子里巴叽、巴叽地吸着老烟袋。周学宝知道,这是爷爷的坏习惯。爷爷早晨起来,必须得先蹲在那里过足了烟瘾,才能去干别的事情。哪怕是天快要塌下来了,爷爷也得先把一袋窝子老烟叶巴叽完。爷爷巴叽了几下,就连连咳嗽几声,接着就朝地上呕吐了一大口。太爷爷是听见爷爷的呕吐声,才探着两腿从他的小屋子里走出来的。

景坤,天还早着唻,咋就老早起了?太爷爷一走出屋子就说。

爷爷说:叔,今天要去对篷,咱心里老觉不踏实咧。爷爷说着话就腰弯着站起来了。爷爷头上还是戴着那个旧草帽子。

  太爷爷说景坤你要记着,咱周家班喇叭,无论是跟谁个对篷,都没输过谁个。太爷爷站在爷爷旁边,比爷爷高出一个头。

  爷爷说咱记着咧。

  太爷爷说,想当年,西安大雁塔那里搞的那次喇叭对篷,那才叫过瘾咧!你爹吹着一支大喇叭,你叔我吹着一支小喇叭,咱哥弟俩过五关、斩六将,最终跟河北沧州的名震江湖的“喇叭四王”王大虎、王二虎、王三虎、王四虎弟兄四个对篷,咱哥弟俩以小战多,拼了一天一夜,天刚亮上,咱俩吹奏了祖上传下来的门面曲子《百鸟朝凤》,还是咱周家班赢了。可是……太爷爷不说了,两边长出长白毛的眉头皱了皱,却又将眉头舒展开了,接着,太爷爷又说了,太爷爷说,可是那次对篷过后才几个月,你爹在河南开封就遭人暗算了。太爷爷不说了。太爷爷抬着头望远方看着,其实太爷爷什么也看不见了,太爷爷像是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天,渐渐亮了;院子里,有微微的风吹着。娘这时走进小锅屋里,烧早饭的。不多一会,那间小屋里就响着娘手拉风箱烧锅的声音了。同时,草屋脊上的烟筒里,冒着一股股黑烟,接着,就变成了一缕缕青烟。

  北边的大门一响,爹和叔叔也都从那几大间屋子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望着爷爷,望着太爷爷,谁也没敢吱声。两个年青的汉子,就只顾地站在那里望着。 

  太爷爷说话了。太爷爷说景坤,你把玉文、玉武都喊过来,就在咱家这院子里吹一支曲子,咱听听看可行。

  爹和叔叔没等爷爷喊,就都走过来了。

  爷爷问太爷爷,叔,你老想让吹哪支曲子你说。

  太爷爷讲,随便随便,嗯—,干脆就吹当年你爹喜欢吹的曲子《雁落沙滩》吧。景坤,你知道吗,这是你爹当年跟“喇叭四王“对篷,用大喇叭吹奏的重点曲子之一。太爷爷说,景坤,你也用大喇叭吹奏这支曲子让咱听听。

  爷爷就说叔,那咱就吹给你老听听。爷爷把手里的烟袋朝裤腰带里边一插,就转身走进他住的小屋里拿出来一支大喇叭,朝嘴巴上一搁,吹了。

  太阳出来了。有几束阳光斜斜地照进了周家班院子里。院子两扇旧木门是插上的。爷爷恐怕吹喇叭声音从院子里传出去,太声张了会招来村子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走过来进了院子,说三、道四。

  太爷爷听罢了,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景坤,你吹的,咋一听,有当年你爹吹的那个味,可是你的技艺,最多只学到你爹的五成呐!

  爷爷听了,一脸的羞愧样子站在那里,背驼着,一只手还扶在膝盖上。阳光有些灿烂,把爷爷的影子歪歪地照在了地上。

  太爷爷说景坤,你把喇叭递来,爷爷就递了。太爷爷一边伸手接过从爷爷手里递过来的那支杆子磨得光溜溜的大喇叭,一边说,景坤你吹奏《雁落沙滩》,首先脑子里要有一群大雁慢慢地从地上飞起来再慢慢地往沙滩上飞下去的那种感觉,大雁落下去时,公母是在一起嬉戏的那种感觉也要有才行,吹奏的时候,一定要体现出来,慢慢地由低音转向高音,再慢慢地由高音转向低音,接着,太爷爷就给爷爷做示范动作:吹奏几声,就用一只手在半空中画着大雁起飞由低向高的孤线,再吹奏几声,又用那只手在空中画着由高到低的孤线……

  娘从锅屋里走出来,一手撩起搭在肩上的土布手袱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就说,吃饭了。

  太爷爷说,都先别吃饭。太爷爷说过了,让爷爷再把《雁落沙滩》吹一遍听听。

  爷爷就伸手接过来太爷爷手里的那支大喇叭。按照太爷爷示范的那样,吹了一遍,太爷爷说听起来技艺比刚才好了些。接着,又说,景坤,咱想不如这样:你还是吹你的大喇叭,让玉武吹小喇叭,玉文吹笙,小学宝吹笛子,你们爷孙四个吹奏一遍咱再听听。不过一定要突出大喇叭才行。

  爷爷说行。爹和叔叔也说这样吹法幸许能行。就一起吹了……

太爷爷说,照这样吹奏,去对篷,咱周家班喇叭能赢。太爷爷又说,只有这样用像唱戏样进入角色来吹,才能吹出最好的效果!

  吃过饭,爷爷伸手朝嘴巴上一抹,爷孙四个就上路了。

  临走时,周学宝听见爹对娘说,你留在家里,千万照顾好娘,还要照顾好爷爷。咱跟爹一起去对篷,一定能把那三十块大洋赢来家,给娘瞧好病咧。

  河岸上的路是夹在刺槐树林子里的,有一大步宽,向西向东都望不到尽头。望上看,天空和这条林间小路,是一样的宽,一样的长。周学宝一边跟着家里的大人往西走着,一边朝河里看着,河里流淌着耀眼阳光。天地间亮亮堂堂。路上阳光不能直接照进来,只能从树叶的空隙里,漏下来,落在路上变成了斑斑的亮点。忽儿出现一段子被木轱辘小独轱辘车子轧的一道道车辙。两旁全是刺槐树绿色的树冠,路边存积的枯树叶里长出了一棵棵叫黑墨丑的野草稞子,藤蔓上开着一朵朵、一簇簇紫黑色的花,花的形状像小喇叭,花心特白,黑白反差特大,这种黑墨丑花据说只有在淮北的濉河岸上夏天里才开,周学宝每次见着这种花,就觉得她好看。

  爷爷在前边只顾腰弯着走着,走热了他就伸手把戴在头上的旧草帽子抹下来,拿在手上当扇子,一边走路一边朝身上扇风。

周学宝两只眼睛闲不住,一边跟在爹和叔叔后边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望天上看看,一边望路前边看看,一边望河里看看,这时候,他突然看见了河心里有一条带帆的打鱼船,从西往东驶过来,船上还有人唱歌呢!像是女的唱的,听起来怪好听,却听不清楚唱的是什么,就跑到前边问爷爷,爷爷就伸耳朵朝那边河里听了听,说道:听起来像是咱河南的山里女娃子唱的情歌咧!

  爷爷,什么叫情歌?

  情歌,就是女娃子想念男娃子唱的歌。

  肩上驮少马子的叔叔急忙走过来逗着周学宝,说,打个比方吧,情歌就是猫叫春,是母猫发情叫的那种声音。周学宝就咧着嘴笑了。笑罢了,周学宝问爷爷濉河总共有多长,河水是从西边哪里淌过来,往东边又淌到哪里去。爷爷说,濉河到底有多长,咱没量过。可是,咱知道这濉河里的水是从咱老家河南那边淌过来的,经过咱们这淮北平原,再向东一直淌进江苏的洪泽湖里边。

  周学宝说,噢!。

  爷爷点着了一袋烟窝子老烟叶才刚吸了一下,却又连连咳嗽了几声。就一只手扶着膝讲着,爷爷说,濉河是自然形成的老河,古人称它睢水。濉河以前不叫濉河,叫濉水。听村上人讲,当年项羽大败刘邦的“濉水之战”就是在这段子睢水里。爷爷又吸了一下烟袋,这次没咳嗽。就说,其实在古代人的眼里,咱们中国只有一条河叫河,那就是黄河。对于咱中国人来说,黄河是母亲的河咧。别的什么什么河都不叫河,叫水了。爷爷说,听说黄河从前经常泛滥,把大量的泥沙一次双一次冲进濉河里,造成濉河的河底深深浅浅,有时甚至淤滞不通,导致改道。听村上人讲,咱这濉河两岸本来是淤土地,因黄河泛滥带来的泥沙一次又一次冲击,有的就变成了沙土地了,有的就变成了沙淤两合土了。像咱家屋后子只要用铁锹用力向下挖一锹深,就能看到淤土了。

  周学宝说,噢!

  后边有一拨子男女,说说笑笑地正在朝这边走来,走得快快的,快要赶上来了。爷爷说这些年青人都是去晏路赶庙会的。爷爷说,庙会,晏路一年里只逢一次。对于咱们乡下来说,晏路逢庙会这一天,是最热闹繁华的一天了。

  说话之间,周学宝见后边的那拨人说说笑笑像风一样刮来了,又说说笑笑像风一样从他和爷爷身边刮走了。

  周学宝说爷爷,咱们可能走快些。

  爷爷就讲咱们不急。爷爷说,过了前边井李王家村头的那个小河沟汊子,再走两节地远就到了。

  周学宝说,噢!

  可是周学宝说过噢以后就无意识地朝爷爷走路的动作瞅了一眼,这才注意爷爷走路是多么艰难。爷爷是罗锅子,身后边像背着一口锅。周学宝看着爷爷走路的样子,即刻心里就发酸了。白白的阳光,穿过浓绿的树叶,把爷爷头上戴的旧草帽子射得闪闪亮亮,从帽子顶上裂开的窟窿里撑出来的那撮头发也被阳光射得亮亮闪闪,周学宝这时候才觉得爷爷可怜。爷爷腰弯得已经连走路都不方便了,却还得带着爹和叔叔出去吹喇叭,挣钱来养活一家人,奶奶又病在床上不能动,脸上和身上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天天夜里都得靠爷爷自己伺候着奶奶。周学宝觉得奶奶太受罪了,天天夜里都得又哼又叫的一整夜,折磨得爷爷一夜不能睡觉。周学宝走着,想着,就想起了生病以前的奶奶了。

  奶奶裹着小脚,乌黑的头发在脑勺子后边窝了一个纂,外边用包网子包着,上边还插上一根银簪子。奶奶特能干,一天到晚不闲着,干完了湖里的,回来就干家里的,从来没说过累过。奶奶对娘特好,娘对奶奶也特好,他俩从没红过脸。周学宝记得,奶奶特疼他,每次家里烧绿豆稀饭喝,奶奶总是只喝上边稀的,把沉到下边碗底的绿豆,倒在周学宝的碗里,让周学宝吃。奶奶烧的绿豆稀饭可香啦!周学宝刚能记事时候,奶奶就把他带下湖玩了。家后子的河岸里边有爷爷跟爹俩在那里挖的几绺子荒地,春天里,奶奶肩上扛着锄,一手搀着他,来到自家麦地里,就两手抱着锄柄,弯着腰,一下一下锄 草,周学宝就自己在麦地里玩,看见小蝴蝶在麦苗子上飞,见怪好玩,他就伸手去逮,可是,他逮不着。麦地里有许多小蝴蝶在飞,白的、黑的、红的、花的,五颜六色的都有,周学宝连一只也没逮着。逮不着,他也喜欢逮着玩。当奶奶锄地锄口渴了,就两只小脚一扭一扭地去了河边,往往这种时候,周学宝就像跟屁虫似的跟着奶奶去了。奶奶来到河沿边上,蹲倒就用两手从河里捧出来一捧水,伸嘴去喝,没喝好,就再从河里捧出来一捧水,再喝。周学宝见河里的水虚清,能望着河底的硬泥,水边有小鱼小虾在杂草里玩耍,把水花花溅出水面来,接着又落下去,水面上就出现了一个小圈圈,一个小圈圈。奶奶喝罢了水,就把搭在肩上的那条留她擦汗用的土布手袱子拿下来,放进水里湿了水又拿出来扭干净了,擦把脸,奶奶就从河沿边上站起来,和周学宝一起坐在河沿上边一片长着巴根草的地上,奶奶就说乖孙子,听奶奶教你唱曲子,奶奶嘴里说着,就唱了。奶奶唱:

大喇叭

小喇叭

曲儿小

腔儿大

……

  周学宝最喜欢听奶奶教他唱这支曲子了。

  奶奶说:别看咱吹喇叭的不算是太体面的营生,可随你谁家,官也罢,民也罢,只要婚丧嫁娶,就得请咱吹喇叭的去吹吹,捧捧场,热闹热闹。

  走不多时,周学宝看见了靠近河岸的左边有一个向南去的小河沟汊子,里边没有水,河底的淤泥干裂得像大户人家屋脊上一个个灰黑色的小瓦片。说它是个河沟汊子,其实,它与北边的濉河是没有任何联系的。是个死河沟汊子。爷爷说,这里说不定是黄河开口子那年被洪水冲出来的也说不定。前车轱李家人,把当年黄河泛滥,说成是黄河开口子了。

  周学宝说,噢!

  他见爷爷继续朝前身子弯弯的走着路。

  周学宝两眼顺着小河沟汊子朝南边看了看,见河沟汊子里边长着这边一片那边一片的茅芋草。有的茅芋草长的特高,有半人多高。井李王家村头,有几个人,正沿着河沟汊子边上的小路朝这边走来,周学宝一猜就知道那几个人是想来从河岸上去晏路口赶庙会的。

  爷爷说,前边个就是晏路口了。爷爷说着就用一只手扶着腰,想歇歇身子,接着,爷爷就用另一只手指了一下前边,说岸下边那几间高屋,就是晏口街北头子的寺庙。

  说罢了,爷爷就张口抬肩喘吸着,连连咳嗽着。爷爷从裤腰带上拿下来那杆老烟袋,从系在木烟袋杆上的布烟包里挖了一窝子碎烟叶,从烟包里拿出来火刀、火石、火纸煤,打火点着,吸了一口,又是连连咳嗽,咳嗽过了。就再巴叽地吸一口烟,爷爷不咳嗽了。这时候,太阳有点儿热辣辣的寡晒人。周学宝就顺着爷爷说的方向,去看那几间高屋。那几间高屋在河岸南边的一片绿树里,太阳把那片树林子照得一片阳光。远远望去,那里像是从天空降落的一大团绿色的云彩。在那团绿色的云彩里边,影绰看见白色的墙和灰黑色的瓦。阳光里的这个村庄,像是沐浴在一个绿色的世界里。在那片绿色下边,袅袅升起一团薄雾,那团薄雾升到瓦檐下边就不往上升了,白墙和树木还能影影绰绰的看见。爷爷嘴里巴叽完一烟袋窝子老烟叶,顺手就朝他穿的草靯子底上磕掉了烟袋窝里烟灰,然后把那杆老烟袋习惯地往腰带里一插,就说咱走。爷爷就佝偻着腰向前走了。

  爹和叔叔那天也都是赤着两只大脚丫巴子,穿着草靯子走路,周学宝也是赤着两只小脚丫巴子穿草靯子走路,爹这时突然问爷爷,说爹,依你看,咱这次能有几成?说罢了,爹就不吱声了。从上路到这时,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爹老实。爹不爱多说话。爹做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周学宝知道,爹只有把想说的话,在肚子里憋极了,爹才会说出来的。爹既然说了,说明爹觉得这句话是非常重要的了。爷爷没有马上回答爹问的话,腰弯着只顾走着,连连走了多少步,爷爷才转过脸,把耷拉下来的眼皮一睁开,说道:玉文,这你跟玉武俩是知道的,从打你二爷爷那年在宫里出了事……咱周家班就再没有人去参加对篷了。爷爷非常痛苦的样子说着,就不说了。爹没有吱声。天气有些热了。爹用手掠起身上穿的土布小褂,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用手扶正了肩上少马子,转脸朝太阳看看,就只顾往前走了。周学宝听小路两边的树林子里,这边,那边,都有小鸟的叫声。河岸上,开始散发着热烘烘的泥土味,和青草味,还有从下边河道里随风刮来的水腥。刚才从小河边汊子南边走过来的那几个人,经过这里时,有的认识爷爷,跟爷爷打招呼,说是去晏路口赶庙会的,就朝西边赶路去了。

  那几个赶庙会的人刚走过去不久,爹就走上来跟爷爷讲河北的李二昨天傍晚就带着喇叭班过了河,往晏路口去了。还讲睢宁桃园的盖苏北魏矮子也带着喇叭班,昨天好黑时到的晏路口。爷爷说,人家都是接到石府请贴的。还说,老规矩,对篷的头天晚上,要选出一两个喇叭班,给晏口街上的乡邻乡亲献献技艺,表演表演,捧捧场热闹热闹。爷爷说,石长山是晏口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又当联保保长,听讲石长山的宝贝儿子在军队里又当不小的官,人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别说像咱们艺人随请随到,说不定连县太爷也去恭喜送贺礼呢!爷爷说着,脚步停下来,驼背的身子向上直了直,歇息了一下,却又艰难地朝前边走着。爷爷边走边说苏北魏矮子的嗽叭吹得有多好多好,我只是耳闻,没有目睹。像河北李二,几年前,我去过一次虹县,刚走到南关桥上,看见南关有一大户人家带儿媳妇,请的就是后车轱李家的李二喇叭,那天,我既耳闻也目睹。这人,确实名不虚传。那天,李二吹奏的是《百鸟朝凤》,确实吹的可以。嗯——,爷爷略耷拉下来眼皮想想,又说,这次……若是咱周家班喇叭跟李二喇叭班对篷……爷爷不往下说了。却说,常言道:“好拳打不赢癞戏子。”爷爷说,别看李二这人长得尖嘴猴腮的,个子也小,可他好斗心强着咧!他一定参加过不少次喇叭对篷。我是想,若是比技艺,咱周家班喇叭一定不得输给他,可人家李二对篷经验要比咱们丰富……

  叔叔就走到爷爷跟前说,什么经验经验的,有屁用。叔叔说着,歪着头斜着眼朝爷爷狡猾地做了个鬼脸,“噗哧”一声笑出声说,爹,你若是担心咱们周家班这次去对篷凶多吉少,不如咱这就赶紧跑回家把爷爷搀来,乖,只要让爷爷去跟他们对篷,我敢说,什么屌李二李三的,什么屌魏矮子魏高子,金牌,咱周家班是裤裆里抓王八,稳拿!

  爷爷没好气地说,去去去,给我滚开!爷爷又说,玉武,你也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到咋时才能长成个大人的样?亏你小子能想出来这样的骚主意。

  叔叔像受了委屈的样子,把脸拉多长,嘟噜着嘴,说咱这不也是想赢钱给娘瞧好病的吗?再说了,爷爷当年曾经是大清第一喇叭乐师,爷爷吹喇叭都能把宫女吹上了床……

  玉武,快闭上你的臭嘴!爷爷不是说,而是吼。爷爷气得浑身发抖,眼角上的肉和腮帮子上的肉也在抖动着。

  往后,若再听谁这样瞎胡扯。咱揍断他的腿看谁还敢瞎胡扯!爷爷气凶凶地警告着说。

  叔叔吓得没敢吭声。

  爹斜着眼瞅了一下叔叔,就急忙走过去劝爷爷,让爷爷消消气,别再生气了。爷爷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爷爷早已经成了废人了。他对吹喇叭早已经死了心了。爷爷这话是说给爹和叔叔听的。爷爷说,你爷爷的痛苦,只有我才能知道……爷爷声音一下变得嘶哑了,接着,爷爷眼里就充盈着泪水,爷爷伸手抹了抹眼睛,“赤溜”一下鼻子,却又声音硬梆梆地对爹和叔叔说,为了赢钱瞧好你娘的病,即使这次你爷爷愿意出面去对篷,咱周家班也丢不起这个脸面呀!爷爷黑瘦皱巴的脸一下变得像天要下一场大暴雨似的阴森森的难看了。爹慌忙走过去扶住爷爷,爷爷张口抬肩的喘吸了一口,说:哪怕搭上我这条老命,咱周家班也要赢!

  可是,爷爷没有想到,这次对篷,他输了。

(精彩稍后继续……)

周恒,当代知名作家。男,汉族,58岁,安徽灵璧人,本科学历,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安徽文联第二届签约作家,宿州市作家协会执行主席,灵璧县作家协会主席,现任职安徽灵璧中医院骨科主任,当过兵,上过大学,师承安徽中医学院当代著名骨科专家、国师、丁锷教授,中医高徒,受高等教育六年,安徽省首届中医骨科专业委员会理事,手法接骨乃安徽实力派高手,曾经手法接骨治愈宿州四铺村民106岁张氏转子间粉碎骨折迄今传为佳话,1999年被卫生厅选为“安徽省首届中医跨世纪人才”,因业余酷爱文学创作,八十年代初在《人民日报》、《小说林》、《安徽大学》、《安徽日报》等发表短篇小说,九十年代初在《清明》发表中篇小说,2005年始在《作家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安徽文学》出版、发表《汴城》、《汴山》、《汴水》等四部长篇小说,《汴城》获得首届宿州市文学创作金奖,《汴山》得到有关著名评论家及作家好评,《汴水》获得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最佳小说特别奖,2009年省文学院等专程在灵璧古城召开其长篇小说研讨会,2010年被宿州市委宣传部评为“十佳文艺工作者”,2013年被省文学界评为“灵璧四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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