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途
文/卜凡
（网络配图，图文无关）
外婆87岁时离开的我们，父亲和母亲照顾了她8年，她离开时，父亲红了鼻子。那晚，月光没变、灯下的影子没变，母亲给外婆刚洗过脚的热水也没变，我坐在书桌旁电脑前的姿势也没变，唯一变的是，外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们。
她走的是那样安静，如同八年前刚到我们家的时候一样，半驼着背，侧身悄声地对母亲说：“可会打扰了孩子们。”她那样怕麻烦别人，以至于，当母亲从乡下将她接到城里来时，她一直是有些不习惯的。我看着眼前小小的个子，却曾在我幼年时一直对我小心翼翼呵护至极的人，只觉得她变得那样苍老而又脆弱。
外婆一生勤俭诚实，对自己一直是有些吝啬和苛刻的。她刚被接来城里住的时候，巷子口的爬山虎迎着风舞动，生命力旺盛，我总觉着它是年轻而又充满着力量的。像我幼时见着她的样子，是举止里永远向着阳光，是从不会燃尽的煤油灯，在柔和的光线里，将一生都奉献给子女的生活，话不多，却从来笑容亲昵祥和。
她来的第二年春天，我从宠物店里买回了一只萨摩耶犬，给它取了名字唤做爱淘米，纯白色的毛发里，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灵气的很，我总爱抱着不撒手，她也喜欢的厉害，背着我笑着给母亲说我像是养了一只猫，养的太娇气，可每回我不在时，她倒是抱在怀里没一刻是不笑的乐呵呵的，我却也不拆穿，外婆初来城里，处处没个说话的伴，爱淘米能够哄外婆开心，我自然是高兴的。但好景不长，爱淘米不时地闹肚子、上吐下泻的，我急的要紧，外婆更是，每回深夜处还能听到她起床去查看爱淘米的情况，我哭了几回鼻子，送去兽医处，才得知，爱淘米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时间，那时我才后知后觉晓得，原来宠物店老板将爱淘米卖给我时它已经得了细小，（细小是犬的一种急性烈性的传染病，在危害方面仅次于犬瘟）最后那晚，是爱淘米安顿到我们家的第十天，我不在家中，母亲给我打了电话说爱淘米抽搐不停，除了便血已经开始呕血，我涕泪不停，只归心似箭，到了傍晚赶回家中时，爱淘米已经断了气，半截身子被血水浸染的脏兮兮，煞是可怜，我看了更是懊恼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它，哭的稀里哗啦，只觉得连脑袋都有些眩晕，外婆不说话，抱着我帮我顺气，母亲在一旁亦红了眼眶，只叫我不要再哭泣，日后在养一只，也恐父亲见着此情景，会苛责批评我不务正业。
那几日外婆一直陪伴着我，我遗憾爱淘米那么小就失去生命，没有缘分在这世间继续陪伴与我一同分享生活下去，每想起一回，哀愁就争先而起，外婆就会在一旁不厌其烦给我说故事，叫我乐观积极。我后来在回忆起爱淘米已不会在忧伤，那时外婆的怀抱因为瘦削虽硌得我生疼，却是极暖的。在那些哭泣的夜晚，我因为外婆在身边而又快乐起来。我开始明白要接受生命的无常、也开始明白生命里那些存在着、拥有着的该是如何要好好珍惜着。无论如何我要生活、我该对自己负责，我不能因为情绪的低落而影响到旁人，我开始对生命有了更多的理解。
但我从来未去想过，外婆有一日也会离开我们。她身体硬朗，平日里还特别爱干净，我常散漫会不愿收拾房间，将东西散落各处，外婆是个勤快人，受不得一刻闲、一处脏乱，总会片刻就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母亲疼爱我，也会因此数落我，外婆这时候总是有理由护我在身后。我也有和她闹脾气的时候，她爱唠叨，也常会说我一嘴，但永远都是觉得出门前我穿的不暖和，吃的饭太少，或者脾气太犟不知圆融一些这样的小事情，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虽有内疚，却也有一时情急顶嘴冒犯的时候。外婆离去的那晚，我端坐在电脑桌前正码着字，母亲在三楼厨房里准备着第二日的早餐，父亲照常在房间里看新闻，我们谁都没有在意过，一切如常的日子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外婆向来睡得早起的也早，晚饭后就已早早休息下，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却不知人临去之前都是有征兆的，那几日外婆有一些小感冒，精神时有恍惚，迷糊时拿着拐杖戳着地总说一群小孩子追着她，朝她洒土；精神好些，却又全然不记得这些。我定然是有些害怕的，我小心翼翼问起她时，她睁着眼睛却浑然不觉，有回她一个人在卧室里默默流眼泪，要回乡下去，说外公时时念着她，不回去不行。我同她一个房间待着，并不知如何是好，只日日想着怎样能与她相处时间更短暂一些，是以，除了实在该休息的时候，我一直都有些逃避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可是现在想想，我为何没有握着她的手给予她一丝安慰，为何在她迷茫混沌的时候，我没有紧紧拥抱她给她更多的陪伴，为何她想回去乡下再看一看的时候，我没有给她一丝希望和理解。
我不孝。
那晚北风呼啸的时候，我以为是冬日来的急了，裹紧的外套里，是外婆为我晒干的毛衣，那清新的味道，还是白日里阳光的味道，可我总觉着眼睛涩涩的，太不好受。
医生离开的时候，我平静地并不像自己，我不知道眼泪该流向何处，我想着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她还会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走下楼，去为我、为这个家折上一枝桃花插在客厅里。那些笑声里还是有她的身影，皱纹深深浅浅地纵横在她的皮肤上面部上，却那样柔和自然毫不突兀。我回忆着我与外婆的点点滴滴，哪怕是她去了，我仍像看到她在卧室的单人床边急急地嘱咐我要多穿一些衣裳、再多吃一些饭菜。
外婆走了，没有给任何人带来一丝麻烦，连弥留之际都不曾有过，她那样安静的睡去在没有醒来。母亲的伤心是彻底的，因这一生，外婆就只有母亲这一个女儿，母亲也只有外婆这一个妈妈，而我，也只有这一个外婆。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外婆了，我的妈妈也再没有妈妈了。
时至今日，外婆已离开六年，院前的桃树也于去年因虫蛀而枯败死去。但巷子口的爬山虎还年年长着新芽，顽强的生长着，仿佛诉说着过去与现在。而今夜，北风依然狂肆呼啸，但我早已知晓，母在，人生尚有来处；母逝，人生只剩归途。往后的日子，我便要好好珍惜我所拥有一切一切，好好照顾母亲，让外婆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