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宏生命日记（248）

我喜欢在春风拂面的阳光里微笑

 （一）

北京肿瘤医院向南，步行三分钟，就是一处很朴素的公园。

记得30年前，我在西三环北路的母校求读时，向西望去还可以看到菜地。眼下我住的狭窄的小旅馆，30年前肯定也是某个村庄的荒地，被村民占用盖了些房子。后来，北京的土地金贵了，这块地就成为散步的公园，这些房子，被孤立在楼群中，被村民们用来出租。

这个小旅馆挺明亮，春天来了，阳光时不时地洒进走廊里，星星点点。早上起床，向外望去，公园里早已是阳光一片，初春的太阳晒得令人晃眼。春天真的来了。我的鼻腔不再那么堵塞，晚上的呼吸也变得舒畅起来。

上午休息，下午看门诊。这个旅馆的全部的住户，都与癌有关。在叮叮当当的做饭声中，人们还可以扯着嗓子交谈。这个地方，根本不用避讳“癌”字，我在走廊里站着，看到一位30多岁的女士，挺漂亮，光着秃头从身边走过。我不禁赞叹了一句，你的头型真漂亮。不过，人家瞟了我一眼，没怎么搭腔。

头型漂亮的还有老陈，来自山东。我们俩同属于上半身的癌症，我是鼻咽，他是食道。早上刷牙洗鼻子，我们俩见面就聊天，聊天就认识，认识就成了伙计。他说，上午都没事，咱们俩去散步吧。

一清早，妻子就步行几公里去北面的批发市场采购蔬菜，8点多还没回来，我睡够了，就刷牙洗脸洗鼻子，遇到了老陈，我们俩就聊得不亦乐乎。我们约定上午去公园晒太阳散步。可是，妻子迟迟不回来，我只能耐心等待。等妻子回来，给我蒸了鸡蛋羹，鸡蛋羹冷却了才能吃，这要等待一段时间。等啊等啊，老陈等到快10点，我才迟迟出发。

 （二）

老陈的头光光的，个子不低，透出山东人的利落劲儿。我们走出小旅馆，老陈在前面带路，我紧跟其后。老陈甩甩胳膊耸耸肩，根本不像病人的样子。我们沐浴着阳光，边走边聊。向西行，周遭的居民大妈越来越多，今天是难得的春光明媚，又没有冷风吹佛，一时间，老人们都出来散步了。

跟任何一处城乡一样，这里也有一处人声鼎沸、乐曲铿锵的地方。一大片的中老年妇女在跳广场舞，其中最主要的动作是拍手，上百号的人一起拍手，那声音有些壮观。不管什么姿势，当很多人步调一致的时候，那种场景就显得有节奏、有韵律，映入眼帘，赏心悦目。我和老陈也加入其中，在队伍的边缘也煞有模样地拍手蹦跶。可惜，没几分钟，那群女人们就喊，散了，回家啦。

我们继续散步。穿着薄薄的鸭绒袄，此刻觉得浑身轻盈起来。草地依然是黄色的，不知名的树开始迫不及待地迸发出嫩芽。垂柳是最容易透出春意的，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意境，开始慢慢地写在人们的眼前，有两位老太从身边走过，指点着垂柳，嘴里絮叨着，瞧，前天柳树还死气沉沉，这不，一晚上就绿油油了。

园丁们开始忙碌起来。三五成群的大妈，忙碌着把裹缠着小树树干的草绳揭开，她们身边有成堆的黑袋子，装着从树干身上解放的草绳。一些老人则忙碌着把水注入刨好的树坑里。喷灌机开始喷洒着晶莹的水流，草坪上湿漉漉一片。不久，这里就会写满绿意。

我和老陈找了一处向阳的椅子，坐下，享受着阳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们聊得病的经过，聊治疗的措施，聊遇到的各类病人。身边时不时走过稳步向前的老人，还有骑着各类小自行车的孩童，甚至，狗儿也蹦蹦跳跳地脱开了缰绳，摇头晃脑地嗅嗅这里，闻闻哪里。

我不禁笑了，我心想，倘若不是身体有病，这就是最闲适的人生感受。也许，人有贫富美丑之分，但太阳赐予的温暖却是一样的，享受春光的权利也是一样的。

我让老陈给我拍照，春风拂面，阳光晒得我几乎睁不大眼睛，可是，我喜欢在春风拂面的阳光里微笑，我努力让眼睛睁圆，然后稳稳地露出自己的笑容。我要告诉这个世界，虽然内心有些忧虑，虽然身体羸弱，虽然这场病把我折磨得有些苍老，但是，我依然要以微笑回报这个暖烘烘的世界。

坐久了，又有病友前来作伴，来自浙江的黑色素瘤患者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寒暄几句，就返回旅馆。这时，我才知道，黑色素瘤患者是不能晒太阳的。可惜这位老弟，无缘享受如此和煦的阳光了。

（三）

回到旅馆，才知道，妻子跟其他病友的家属，又去了批发市场采购。我只好喊服务员打开房间门，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妻子回来，已经快一点了。赶紧做饭，吃饭，要紧着看蔡医生的门诊。

我们先是在门诊找到蔡医生，他只是瞟了我一眼，然后忙碌起来。等了片刻，他的目光才投向我。我赶紧自报家门。蔡医生说知道，问了问，我才得知，上周我曾给他发过短信，说前来复查，他忙得忘记回复。我们赶紧补了一个号，又去缴费，重新来到蔡医生的门诊。

蔡医生问了我的最近情况，解答了我的疑问。我颈部的硬块，实际上是肿物放化疗缩小后的残根。耳鸣、下巴水肿，都是正常现象。蔡医生还亲手摸了摸我两侧的颈部，对治疗效果露出了基本满意的神态。

复查并不复杂。开了两张验血的单子，再就是B超和加强CT，蔡医生叮嘱我们怎么缴费，怎么预约。然后，我们又是缴费、预约。医院的B超已经预约排队到了30号，我们就把CT预约到了29号下午。也就是说，29号，我们要再次来北京，做了检查，等到有了结果，再找医生诊断。这就是北京的医院，如果在本地医院，顶多是一天时间。可是，在医疗技术上，毕竟是一级比一级水平高，既然决定在北京治疗，哪怕多花一倍钱，也要坚持到底。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3点多。妻子忙碌着去复印我的病历，我向妻子要了房间钥匙，回来休息。妻子在医院忙碌着，又预约了章新奇的特需门诊，准备将来喝中药。妻子从医院回来，我们又去超市买了些肉，买了颗白菜，晚上就要吃烙饼炒白菜。

一天又过去了，此刻，我敲打着电脑，眼前似乎照耀着灿烂的阳光。我忍不住看看自己的照片，虽然有些老相，但微笑发自内心。

春天真好，没有病痛的时光真好。也许，厄运不会那么早地降临，我期望着少一些烦恼，安静地享受此刻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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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子宏，供职于河北邢台市文联，毕业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河北作家协会会员，20多年来，在全国400多家报刊发表200多万字的散文随笔。作品有8篇次入选8册大中学课本、阅读教材。2016年7月罹患鼻咽癌，治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