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即到，《衡水金卷》闪亮登场
胡子宏生命日记（985）
（一）
40多年前的某个冬夜，我和妹妹在农家的大炕上，钻到被窝里，听我爹朗读一本小画册。小画册是我爹去县城赶集购买的，我和妹妹都不识字，于是，到了晚上，我俩就听我爹一页页地翻着画册，朗读画册中的文字。
煤油灯静静地释放出昏黄的光芒，随着一声细微的“哗啦”声，灯头晃一下，墙壁上的影子也摇曳一下。我爹朗读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声音之外，一切都是静谧如水。我娘在一旁也看着画页，问我爹哪个字读什么音，还对我爹投去钦佩的目光。
这是我记忆中关于读书的最早的场面。我记不得童年时读多哪些书，记忆里，有几个冬天，我奶奶要到青岛的姨奶奶家帮着看孩子，等回到家里，带来的除了面包，还有几本来自青岛的书。
在我的意识里，往往把读书等同于刻苦学习。人生的成长多是从校园开始，沉浸于校园里，那就刻苦学习呗，争取读好身边的每一本书。对孩子而言，读书的意蕴中，应该包括做很多习题，这样在考试中才能考个高分。
考高分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考上好大学，然后有个好工作。年幼的时候，我不知道考上大学有什么具体的好处。我爹告诉我，考上大学后，就会吃很多好吃的，再就是，不用在家里干活了。
我对村庄和农业生产，具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抵触。我在本村读的小学和初中，8年时间里，我最羡慕老师家的孩子，因为人家是非农业户口。彼时，放学后没有什么作业，我和伙伴们要去割草放羊，非农业户口的孩子们在学校后面的操场上跳皮筋。
我最初的梦想就是农转非，我不想做一个农村人。有些中年人迄今还撰文怀念童年时代的无忧岁月。我会很不客气地斥责他们矫情。童年时代的穷苦根本不是财富，些微的快乐，也只是漫漫长夜里的几点星光而已。
（二）
1988年春节前夕，大约是腊月二十七深夜，我家的大铁门被沉沉地叩响。我爹应了一声，就唤醒了我。轮到我们家浇地了。我娘也想去，我爹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小子回来了，你就不要去了。
我们父子从炕上爬起来，穿衣服，扛着铁锨，拿着手电，摸摸索索就到了田间。我负责看垄沟，我爹负责在田里观察浇水的情况。我从机井的机房出发，沿着垄沟，一趟趟地走，以防垄沟跑水。夜空下，头顶上的星星斑斑点点。
会有冷风吹来，偶尔我被冻得瑟瑟发抖。除了夜空里的星光，周遭村里也会闪耀着几点白炽灯的亮色。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如果遇到垄沟跑水，我会把手电塞到嘴边里，双手握着铁锨，吭哧吭哧地挖土，把水口堵住。
堵住漏水口，我继续蹒跚着走在垄沟坝上。不知不觉，我的靴子里就开始进水，垄沟水是热的，乍灌进皮靴里，我感觉不到凉，但是，走着走着，水的温度低于体温后，双脚就感到了冷。走一步，靴子里的袜子就会产生摩擦，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我望着星空，环顾周遭村庄的点点灯光，幽幽地想，此刻，我那些在城市的大学同学们肯定在酣睡中，在整个学校的同学中，恐怕只有我踟蹰于田间，听着水流声，在忍受着寒风吹拂和冷水浸泡。
我不记得那次浇地用了几个小时，只记得，我爹在遥远的垄沟那端唤我回家时，我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当时，我上大学二年级，再熬两年，我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就不用受这种农活的折磨了，不会在深夜里的寒风中，听着汩汩的水流声，冻得瑟瑟发抖。
唉，真是快熬出头了。考上大学真好啊。一张通知书到手，我就是非农业户口，繁忙的、劳累的、精疲力竭的农活就与我渐行渐远。
（三）
2000年秋天，我回到熟悉的农村院落，见到我娘在门台上坐着。我高高兴兴地喊娘，我娘脸上顿时写满了笑容，迎接我回家。
我想喝一口水，就在方桌上找暖壶倒水喝。这时，我娘忽然哇哇地哭起来。我吃了一惊，我回老家是件高兴的事儿，怎么我娘哭起来了呢？我娘才54岁，也不老呢，有什么事儿让她脆弱到哭泣呢？
我娘的哭态并不好看，跟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并无二致。我惊讶地问她，娘，你怎么哭起来了呢？我娘说，小儿啊，我真的成废物了，干活不行了，还要花钱吃药，我算了一下，每天都要两块多。
我的心提了一下，又很轻松地放心了。我对娘说，哎呀，这点钱不是问题啊，你这不是有儿子嘛，我每月收入三四千呢，你一年顶多花1000元，哎呀，别操心了，你的孙子上幼儿园比你吃药花钱多多了。
这时，我娘才转泣为笑，直夸儿子是大学生，能挣钱。接着，我娘又絮絮叨叨地向我倾诉家里、村里繁琐的事儿。
我娘说，她给我爹絮叨过每天吃药就花两块多，哪知道，我爹没有劝她放宽心，反而闷头闷脑地说了句，恐怕不止两块多呢。于是，我娘的心头就堵了一团麻，我回家后，见到了儿子，就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两年后，我娘因心肌梗塞医治无效而离世。彼时，我已经有了不多不少的积蓄，但是，我依然没有挽救我娘的生命。
实际上，我娘就是糖尿病导致的心血管疾病，在得病的最初，打胰岛素就可以缓解她的病情，可是，我不懂啊。我对医学知识的匮乏，直接导致了我娘的早逝。
（四）
从6岁到18岁，我苦读了12年。读书、刻苦学习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后代也踏着我的肩膀，进入了更高的生存平台。
我的儿子们在城市宽敞明亮的书房里，轻松地翻阅着各类画册和读物，不像我童年时代那样渴望一本薄薄的小人书。我的儿子生在城市，放学后，不会去割草放羊。繁忙的农活，只是他觉得稀奇的乡间景色而已。
我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到繁华的都市，但我来到这个三线城市的团地委机关，也终于摆脱了农业生产。很多个夜晚，我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夜，垄沟的水湿透了我的鞋袜，我记不住彼时的劳累，铭刻于心的是我的庆幸——考上大学，摆脱了农活的艰辛，该是多么幸运和舒畅。
我想起我娘的那次哭泣，因为每天的药费超过了两块钱，我娘就心里难受，哭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参加工作29年，有13年是跟医院打交道。我得过5年的肝病，我前妻罹患淋巴瘤医治无效而去世，2016年7月，我又罹患鼻咽癌，我们家对药费的支出，至少也是一座房子钱。
可是，我有医保，我的写作技能也改善了家境。这些年，我出入医院，尽管也承受着沉重的经济负担，但是，真的没有缺少过治病钱。
小时候，我有过两个最辉煌的梦想，一个是农转非，一个是吃肉。它们都在我接到那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后而成为现实。1986年8月30日中午，我走进学校的食堂，看了看小黑板上的菜谱，我就知道，从此以后，每天都可以吃肉。
读书，抑或叫刻苦学习，能让人得到希望得到的，能让人甩开想要甩开的。如果想改变命运，那就多读书，多做题，争取考个好成绩，进入一个好大学。命运就这么简单，读书就如此实用。
读书和刻苦学习，对成长中的孩子而言，是一把金钥匙，能开启世间全部的枷锁——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经济上的。
（五）
如果不读书，我在干什么呢？
我想起，初中毕业后，我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考进县城的高中，于是我就复读了一年。从复读到高中三年，是我人生最刻苦的阶段，如今，所有的回报都归结于那三年不知疲倦地对学业投入了足够的精力。
跟初中的同学们相比，我的家境和对下一代的培养，是最成功的。我不仅在城市和县城购置了几套住房，有些积蓄，还顺利地陪伴了两个儿子的成长。
如果不读书，我会在田间干几年的农活，然后在23岁前后结婚，至少有两个孩子，此时已经做了爷爷或姥爷。天伦之乐应该是有的，可是，我还能摆脱麦收和秋收的劳累，能摆脱不了冬夜里灌溉农田时的奔波吗？肯定不能。
高考后，同学们的命运泾渭分明。命运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努力的人，但是，努力读书的结果，往往会超过努力种田、努力经商、努力谋生的收获。
如果我在村庄里，即便是像初中同学黑二哥那样，赚了几笔大钱，可是，我会享受到时下敲着电脑写文章的安逸吗？只有在锻炼身体时，我才会喜欢风吹日晒，除此之外的所有苦累，我都会极力逃避。能闲也能累，这样的人生无疑是安逸的。
如果不读书，我也许依然会身染重病，早些年，我不会享受到新农合，医保也不会拯救我。如果我也在村庄里生活，也罹患鼻咽癌，我哪里会得到校友们的倾力相助呀？更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写作，赢得了数万名粉丝的关注。说不定，我已经安身于村西祖坟里的一个凸出的坟丘里。
用心读书，其实就是让人生有了更高端的选择，而不是像我爹娘那样被迫谋生。与此同时，生命增添了一种因别人尊重而产生的成就感。读书，还使自己有了理想，有了自己对人生的盘算，有了一种独享的快乐。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我在安静、洒满阳光的办公室里敲打出这篇文字。成人世界的读书，也许只是一种享受，而未成年人的读书，则是塑造着人生的未来。希望每一个读书的孩子，都怀揣自己的憧憬，与精致的图书为伴侣，勾画出人生美好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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