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飞进教室
张亚凌
是一节自习,正在引导孩子们学习古文《送东阳马生序》,一脸虔诚还夹杂着英雄陷入困境的悲壮,同时结合自己年幼时无书可读,到处借书总是碰壁的窘态,满腔激情。
那是1994年的春天。
我自知是个偏执的人。因为我相信人人都有见贤思齐从善如流的天性,不够好只是没有被唤醒;我坚信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与爱,可以改变所有孩子的言行;我笃定在我的语文课堂上感受到的某种情怀,可以伴随孩子们一生的岁月。因而常常自我加压也给孩子们增添额外的学习任务。自己刻蜡版油印一百多份《送东阳马生序》,作为难度较大的补充教材给两个班的孩子。
我雄心勃勃做教师的第一年。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明明他们面前就摊开着油印的文本,明明昨天提前发下已经预习了,明明班里有孩子读文章音质清晰而饱满,我还是执意用自己的“陕普”读着。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因自己深陷其中而表情夸张。就是在这个当儿,一只鸟,飞进只开着一扇窗的教室,飞进了我的课堂。
稳住自己的情绪,努力装作对那只鸟视而不见,愈加动情地诵读。我甚至跟自己打赌:我读得足够好,那只鸟就会被所有的孩子视而不见,——孩子们关注鸟的程度与我诵读的好坏成反比。
很快,我溃不成军输得很彻底,连班上最自律的孩子也遮着掩着瞅起了那只鸟。
它已将我挤下讲台自己成了主角。
它扑棱着翅膀到处乱撞,都是在挑衅我。它撞一下黑板上方的标语,说,这标语在听你讲课?它撞一下电棒,说,这电棒在听你读课文?它甚至嚣张到在教室上空盘旋,俯视我,逼问我,你敢说下面这些小脑袋都在听你,而不是在看我?
在我也很无奈地停下来看着它时,竟听到了脆脆地叫声,像为自己的精彩表演致答谢词。
就是在那一刻,顿然醒悟。我让孩子们开始看鸟,说鸟,想象一只鸟咋进了教室,想象鸟此前的情形和此刻的心理,描绘鸟一进教室到此刻的状态,再推测一下鸟进教室后我的心理活动……
孩子们立马放开了,兴奋了,脸上舒展又灿烂。
有孩子说,鸟不是在捣乱,误入教室后想赶快逃离,慌乱中找不到出口,才到处撞来撞去,它现在一定很恐慌。(善解鸟意的好孩子。)
有孩子说,好奇也会害死鸟,就不想想只有一扇窗开着,都敢飞进来?现在呀,满翅膀都是抖落不掉的懊悔。(呵,想象蛮丰富的。)
有孩子说,鸟很得意,我能飞得这么高,就不落下来,也不飞出去,你们把我有啥办法?(小东西,鸟像你,不计后果只想显摆?)
有孩子说,经历了这次误入教室,鸟这一辈子也不会再钻进小空间了,特别是——不钻窗子。(愿你也吃一堑长一智。)
有孩子说,大家学习太枯燥了,鸟在教室外面都感觉到了,是专门来给大家调节气氛的,不要伤害鸟。(换个角度,另一番风景。)
有孩子调侃道,鸟在说,这个老师瞎说什么,自然才是最好的老师,看我,比你更有吸引力吧。(好吧,姑且原谅你借鸟说教为师。)
…………
那节课开心又热闹,以至于教导干事跑来以为教室里没有老师孩子们在作乱。
他们还有很多课可以上,可一两年乃至三五年内,甚或整个求学阶段,也未必再能遇上有鸟飞进教室的课堂,为什么不可以一起聊聊鸟?
而今忆起,做教师30多年,只遇到过那一次鸟与我争课堂。说真的,曾多次期待教室里再飞进来一只鸟,遗憾的是再也没有发生过。
源于那只鸟吧,我毫不犹豫地将语文课堂延伸到了教室乃至学校外面——
下大雪时专门带孩子们去操场玩雪感受雪,校园里满是金灿灿的银杏叶时专门用两节课让孩子们感受色彩的冲击,周末带领自愿报名的60多孩子步行来回30多里游梁山……
感谢那只鸟,感谢生命中遇到过的所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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