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随笔
文字，让过往留痕。
那年，张楠茜8岁
文／张亚凌
“姨妈好。”
门一开，就听到很清脆的一句问候，不用说，张楠茜闪亮登场了。8岁，我的小外甥女。
抬头，长长的睫毛下是黑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我第一次感觉到，以前总觉得把眼睛比作黑葡萄是俗不可耐原来大错特错了，除了黑葡萄，还真的没有更贴切的比喻。
叫啥名字？我明知故问。
“张——楠——茜。”那声音脆生生甜滋滋，以至于我担心那三个字倘若没接住的话，会落在地上成了装过蜜的玻璃碎片儿。我也姓张，原来咱们是一家啊。她歪着脑袋瞅了我一会儿，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咱俩不是一家。我的张是我爸爸的张，你的张是你爸爸的张，不一样的。”
记住，千万别想着跟张楠茜套近乎，没门。
我和表妹正说着什么，或许里面隐隐约约地提到了她爸爸吧，张楠茜插嘴了。
她说：“在我眼里，我爸爸就是完美无缺的。”见我不相信地瞅着她妈妈，立马又说，“就是有一点点小小的懒。”见我还没有赞同她的话，皱起眉头再一次解释说，“我爸爸就是这么这么一丁点的不好，那么大那么大的不好才叫缺点。”
说“一丁点”时她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比划着，说到“缺点”则是张开手臂从前往后使劲比划。看着那副较真样，我不禁笑了。
好可爱。
我们正在丰庆公园走着，张楠茜发话了：“停——，我是咱们的大队长，姨妈是副大队长，咱们要排着队，走整齐。”
走了一会儿，张楠茜又开口了，煞有介事：“我接到通知，大大队长生命垂危，由我担任大大队长。”而后目光又挨个扫过我们的脸，补充道，“我现在是大大队长，姨妈就是大队长，妈妈就是副大队长。我们继续出发——”
这小家伙，真不简单呐。自己升一级，大家伙就跟着升一级，小小年纪就知道通过利益均等来平衡关系。
正走着，张楠茜又岔在了前面，停住了。她说自己突然想到了一句很美丽的话，而后看着竹子就开始了：
“小竹叶是嫩绿的，大竹叶是深绿的。竹叶落在水面，像漂亮的小船。”
一路上，走着，看着高兴，就想到用诗一般的语言来表述，张楠茜简直就是诗人。
“姨妈。”一回到家张楠茜就和我交流上了。“老师让我们放假时要观察植物，从种子到小芽儿。其实我有一本书，就是专门讲种子咋长出来的，连土豆咋长出来都有。”我就逗她说那好呀，加个开头结尾，一抄就可以了。“不行，我还是自己种一颗扁豆吧，我们家有扁豆。我得写今天的日记了，就写我们家的海洋生物球吧。”
我家养了一些五颜六色的海洋生物球。它们软软的、滑滑的，我把小米粒一样的它们放在水里，它们就像渴了很久一样，咕嘟咕嘟的喝着水。不一会儿，就看着它们越变越大。哇——，最后跟晶莹剔透的小冰雹一样大了。拿起一个捏在手指间，透过它看我家，我家就像被变了魔术一样，跟一本书一样小了，还倒立着呢。
很随意地连用比喻，形象生动。这个八岁的小家伙，厉害。
想知道楠茜后来的语言能力吗？附张楠茜初二时写给我的一封信吧。
姨妈您好：
突然想写信给您。前一段我们做阅读题，有篇文章是您的，我就给语文老师嘚瑟您是我的姨妈，是作家。所以作家姨妈不要笑话我写得不好，这只是信，不是作文。
原本想跟姨妈聊聊兰州，一提笔，又觉得很乱，想说的，不只是兰州。已经在北京两年了，再次回味口中的酸与辣，仍是那么虚无，原来对家乡的记忆真的是从胃开始的。
大人们从心里到言语固执地认为：孩子就是孩子，离开居住多年的地方到繁华都市，欣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思乡”这种矫情的东东？唉，大人就是大人，自以为是，以为孩子就是一张可以任由自己拎来拎去随处摆放的照片？
姨妈您知道吗？正值盛夏，我独自坐上飞机就到了北京。因为刚出生的弟弟不得不留在兰州的妈妈和外婆，刚在北京立住脚的爸爸，压根不知道脸上应该挂着微笑的我，内心多么茫然，甚至恐惧。一个人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突然就冒出一句“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看来诗情的迸溅未必是诗意之时。
可能是预料未来的数年都不能回兰州吧，初到北京水土不服的几天里，心情格外悲伤。看着视频通话中的妈妈，以及眯缝着小眼睛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外星语的弟弟，我只有抹不完的泪。
原来思念那么琐碎，琐碎到无处不在——
挑剔地努力地咽下打着“兰州牛肉面”招牌的牛肉片加面，无奈地放下筷子，一边说着正宗兰州牛肉面“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的特点，一边在店员面前拉仇恨。当同学在心理课上说以前玩得好的小学同学没有分到本班有些孤独时，我不屑地撇嘴直接怼道，“全北京市都没有我一个小学同学，更别说玩得好的了。”丝毫没有懊悔自己的不礼貌，不曾顾及同学的尴尬……如今想来，那应该是初到北京的怨念，对这个陌生又使自己不能依存在故乡怀抱的城市，还有其中的人，生出的仇视情绪吧。或许，也有小孩因不适而产生的任性吧。
慢慢地，我的心告诉我：你得接受北京，这里一定会生出新的情丝。
姨妈，我就开始努力将自己融入，再融入。我竟然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美好，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欢喜。而当我渐渐感觉到北京的美好时，姨妈，我又迷茫了：我对新城市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的喜欢与依赖，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爱兰州了？这算不算喜新厌旧？
…………
我立马提笔，给她回了封，有关“爱与前行”的。收藏过往的爱，更要前行，——前行绝不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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