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是一位能特立独行,却不固执己见,挺然于风气之外的豪杰之士。
1890年春,在同学陈千秋的引荐下,年仅18岁的梁启超前去拜访已33岁的康有为。梁启超后来追忆这段往事时说,康有为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使他有头棒喝之警,醍醐灌顶之悟。遂尽废八股旧学,入万木草堂游学与当时赫赫有名的长素“康圣人”了。要知道,当时的梁启超刚刚中举为举人,而康有为虽然年长,但因科举考试不顺,不过一名监生而已,在“学历”上比梁启超低一格。于此,梁之特立独行可见一斑,真可谓是少年才俊志在冲天。
然而,随着历史的发展与事态的变幻,为师的固步自封,僵化保守,拒绝接受新事物和新变化;为徒的善于吸收,因时而变,努力挣脱传统事物与文化的束缚。
梁启超在戊戌政变之后,曾对改良主义道路有所动摇,但从总体上看,他一直反对武装斗争,坚持通过改良实现资产阶级民主政治。虽然有点书生意气,却显现他坚定不移,一以贯之的政治主张。他先是追随其师康有为寄希望于光绪皇帝搞“维新”。“维新”失败,师生二人便分道扬镳,康有为后来跟着张勋自辱其志的搞复辟,梁启超又将自己的政治理想寄希望于袁世凯;袁世凯称帝,梁启超又与学生蔡锷策划武力反袁的护国运动,再寄希望于段祺瑞;段祺瑞的野心暴露后,梁再也没能找不到合适的代理人了,抑或是心灰意冷的不愿再找。对此,梁启超说:“这决不是什么意气之争,或争权夺利的问题,而是我的中心思想和一贯主张决定的。我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就是爱国。我的一贯主张是什么呢?就是救国。”
1913年4月9日,梁启超在北京万牲园发起举办修禊赋诗作画写字活动。他在次日写给梁思顺的信中说:“今年太岁在癸丑,与兰亭修禊之年同甲子,人生只能一遇耳。吾昨日在百忙中忽起逸兴,召集一时名士于万牲园续禊赋诗,到者四十余人,老宿咸集矣。竟日游宴一涤尘襟,归国来第一次乐事。”以此诩为“第一乐事”,大有“水入鱼腹冷暖自知”之嫌,一个有着政治理想、爱国情操的人,虽惨淡经营,却了无门路后,心灰意冷的退出政坛,专心学问,纵情于艺,他真的甘心吗?
但无论如何,梁先生的治学为艺,依然是特立独行,自标高格,这是他人格的一以贯之。
就拿书法一道来说,其师康有为既有煌煌大论《书镜》在前,更有笔墨践行于后,可谓是言行一致。所以能纛碑学大帜,继阮元、包世臣、何绍基之后,无所不用其极,“卑唐抑帖”嘎嘎独造,影响于当时波及于后来。梁启超虽然也宗碑,但他没有他的老师那么偏激,既不为师法所囿,更不以师之宗法为法。康之所宗大抵在《石门铭》、《经石峪》及云峰山石刻诸摩崖之间,虽然写的风起云涌,但不无剑拔弩张之嫌。而梁启超则决然摆脱“康体”的“阴影”,取法主要在《张猛龙碑》、《高贞碑》、《爨龙颜碑》、《张黑女墓志》等北魏碑志之间。另辟蹊径,独开新风,写的气定神闲、温文尔雅。唐张怀瓘《书断》评欧阳询与虞世南书道:“欧若猛将深入,时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选,罕有失辞.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为优。”愚以为以此论评之康、梁,亦然。所以,梁不用像他的老师那样,到了不无遗憾的说:“前作《书镜》有所为而发,今着使我再续《书镜》,又当尊帖矣”。依然故我,一以贯之,独持己见的我写我心。
书法与人,怎么也逃不过刘熙载的一句话——“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